第三章 无边落木萧萧下第2章）

    中秋宴后，我就很少说话。巧慧，冬云使倦身解数，我不为所动。每天不是坐在桌前临帖，就是找个地方发呆。我第一次开始严肃审视，自己到了古代这个事实。我认真地思考着我可能的命运。我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难道就这么坐等着一切的降临吗？要逃离贝勒府吗？若是逃走，又要逃到哪里去呢？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用怪异的眼光，偷偷打量我，我知道大家都在议论我为十阿哥发疯了，可是我不关心这些。姐姐总是沉默忧伤地看着我。我自己一天天瘦下来，姐姐也一天天的瘦下来。有时听到巧慧悄声说：“主子，你劝劝小姐吧？”姐姐柔声道：“劝是没有用的。时候到了，她自然会想通，认命的！”

    我心想不会，不会。我永远不会想通，为什么我的命运，会由他人随便一句话就决定？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现在的努力决定明天的结果。“今日花，明日果”是我的座右铭。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就是别人的几句话。不能，我不能！我痛恨老天，为什么要让我到这里。要么索性让我就出生在这里，这样我也许可以认命。可是我已经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三年，接受的教育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突然告诉我，一切都是命，认命吧……不，我不能接受！

    秋风萧瑟，树叶一片片从树梢落下，这几日不知为何喜欢看树叶？树叶虽枯了落了，明年还可以重新再长，可人呢？姐姐的人生，十阿哥的人生都不能重新再来。

    我漫无目的地低着头，在园内走着……“没长眼睛吗？还是想男人想疯了？”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尖声厉喝，我抬头一看是郭络罗明慧，俏丽的脸蛋，丹凤眼，头戴高高的扁方，上面装饰有大红牡丹，耳边的宝石耳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看到她的样子，我不自觉地想起《红楼梦》里的王熙凤。

    我瞪视着她，别以为自己是安亲王的外孙女，八贝勒的嫡福晋，我就怕了你，我说：“嘴巴干净一点，除了骂人你还会什么？就算我想男人，与你……有什么关系？”我还特意在“你”字上，加了重音。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骂道：“贱蹄子，不要给贝勒爷丢脸。”我轻蔑地一笑：“我怎么丢脸了？那天，十阿哥不愿娶阿巴亥，你又不是没看见。身份高贵又如何？高贵的身份，也不一定得到真爱。”

    这句话，我本意说的是阿巴亥郡主，没想到她脸色一变，似乎有些被人戳中痛处：“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想嫁给十阿哥，谁不知道十阿哥的额娘，是皇子中身份最高的，你竟然想嫁给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被她这么一骂，我气血冲头：“就算我是癞蛤蟆，也比你这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强。有本事就自个儿生孩子呗，不要去抢别人的孩子，还不许贝勒爷娶侧福晋。”她的脸越来越白，忽然她扬起手，“啪”的一声，给我一耳光：“我今天要教训教训你。”

    “明慧，住手！”八爷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八爷眉毛紧蹙，拧成一团，“明慧，看看你的样子！像是嫡福晋的样子吗？你回你自己房里去。”明慧低着头，但还是不服气：“爷，是这丫头不知礼数，妾身是想让她知道规矩，将来她可是要进宫的，妾身也是为她好。”八爷说：“若曦与十弟是好朋友，如今十弟心情不好，若曦为他难受，也是自然，你在这里胡说什么？你快回去。”

    明慧向八爷行了礼，踩着花盆底，挺直身子，高傲地走了。八爷缓缓将眼光移到我的脸上：“若曦，你，疼吗？回头，我让李福拿止疼化瘀的药膏给你。”我摸着略微红肿的脸说：“疼倒是不怕，我只怕姐姐为我伤心。”八爷沉吟片刻，说：“若是现在回房，你姐姐定会发现你的伤。不如，你和我一起去我书房，先上了药，等红肿消失再回去。”

    进了书房，八爷让李福打来洗脸水，送来药膏。等我洗了脸，八爷打开盖子准备亲自给我上药，我慌忙偏过脸躲着他，八爷笑道：“还在生气？明慧那里，我自会责罚……过来，上药，不会疼的。”其实，我对明慧的气已经消了，刚才我的话戳中了她的心窝，也够狠。

    也不是因为男女有别，才不愿他亲自动手，而是因为，觉得明慧的嚣张，是因为八爷的过于宽容，以至于姐姐总是低三下四，所以我还是拒绝：“贝勒爷，不用，我自己上药。”他抬手扳过我的脸：“若曦，听话……你不是不想让你姐姐伤心吗？那你就听我的话，乖乖的，不要动。”我实在无奈，只好任他给我涂上药膏，他的动作轻柔，像是个耐心的护士，我竟然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若曦，你今天就呆在书房里，我找几本书给你看。午饭，回头我叫人送给你吃，你姐姐那边，会派人通知。”八爷微笑着说，“你想看什么书？”我歪着脑袋思忖了一会，要在屋里呆一整天，看诗词肯定看不进去，那就看小说吧，可古代的小说中，我熟悉的不多，不熟悉的，那些繁体字未必都认识，到时难免被他笑话，四大名着中的《红楼梦》，我倒是想重温一遍，可它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有问世呢，想了半天，我说：“我看《三国演义》。”

    八爷略略吃惊地睁大眼睛，笑了一笑：“《三国演义》可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孩子看。”我撅着嘴，小声嘀咕着：“女孩子有何不可？男女平等的意识一点也没有。”八爷微蹙着眉：“你说什么？男女平等的意识……你的奇谈怪论还真不少。”我说：“我不仅要看《三国演义》，下次等我的字认得多了，我还要看《三国志》，我看看它们到底有哪些不同？”八爷哈哈一笑：“若曦，我对你的脑袋瓜子……感到奇怪……字认识不了多少，书名却都知道，还知道它们不同。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知道它们不同的？”

    八爷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我有些慌乱，只好借口说是读书时跟姐姐闲聊，姐姐告诉我的。他却没有放松，继续追问：“那些个道理，也是若兰告诉你的？上次中秋宴上……”我心想，这次恐怕不能拿姐姐当挡箭牌了，万一他跟姐姐提起怎么办？我只好装疯卖傻地一笑：“不是……是我自己胡诌的……不行么？”八爷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坐书桌边去了。

    我心想，我十六年的书难道是白念的？何况本小姐还毕业于一流大学，虽说不上才华出众，但自小也是父母和老师的骄傲。我不理他，翻开书，自顾自地看起来。八爷坐在书桌旁批阅折子，时而低眉垂睫，沉吟思考，两排密密的睫毛轻微颤动；时而奋笔疾书，一气呵成，似是万千军马都能运筹帷幄。处理政务他心无旁骛，一直都处于工作的状态。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他，如此才华，难怪他能成为八党之首领，众臣心目中的“八贤王”，兄弟中的佼佼者。只可惜，他的额娘身份卑微，他若是有个皇后额娘该有多好。想到这里我不禁为他扼腕叹息，也为姐姐将来的命运叹息，二十二年后，他如若倒了，姐姐怎么办？

    见他在磨墨，我走过去，说：“贝勒爷，我帮你研墨，我读累了，正好休息。”他微微一笑：“好……不过，以后不要叫我贝勒爷，叫我八爷。”他在一旁看着我：“书读得怎么样？要不要我考你？”要考我，我有些心慌，于是说道：“我还没读完呢，再说我又不是你弟弟、你妹子，考什么呀？”他笑得越发厉害：“你真是古灵精怪的，总是喜欢强词夺理，为自己找到理由。你们姐妹的个性真是迥然不同，我很怀疑，你和若兰是一娘所生吗？”

    这时李福派人送来午饭，我一边吃一边问八爷：“八爷，你刚才说我的个性与姐姐不同，怎么个不同？”他笑着说：“一言难尽，喏，连吃饭都不同，又急又快，还经常呛到。”我心想那都是上学时练出来的，在学校的食堂抢着吃晚饭，早点回去复习功课或者参加社团活动。不过，如果拿清代格格的要求来看，我就不够淑女了，我红着脸说：“八爷，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吃饭了。”他哈哈一笑：“要不，我不看你吃饭，行吗？”

    又看了一下午的书，我的脸已经消肿，见天色已晚，八爷让李福重新打来洗脸水，八爷挤好毛巾递给我，温柔地一笑：“擦擦脸，不要落了痕迹。”然后打发人将我送回姐姐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