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君(2)
南京城里最大的酒楼,访仙楼。
正是晚间饭时,人来人往煞是热闹,那二楼分有几十间雅阁,绿栏杆围着,探头往下看,正中是圆形的台面,有歌姬清喉缓歌,弹筝起舞,周围一片看客迭声叫好,满面喜色的小儿则端着各色菜肴,穿梭其中,为各桌食客上菜。
夏掩看的兴起,却正有小儿进来送菜:“三公子慢用。”
苏杭徐家在九骑中排行第三,徐晚舟在南京便用了“三公子”的化名,三年前常往来于杭州南京之间,也最爱来这访仙楼,小二早认准他是个好主顾,一直小心翼翼伺候着,直到一年前听说南京城有个三公子一手遮天,这才醍醐灌顶想到这个客人,忙向老板报告,从此这访仙楼边有个间专为三公子空着的雅间。
夏掩探回头,笑道:“你倒是在哪儿都吃得开。”
徐晚舟为他斟满酒:“做生意而已,银子多了自然在哪儿都吃得开。”
夏掩呷口酒,享受的咂下嘴:“真是好酒!”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徐晚舟,道:“怎么,你把白华和唐修那小子遣开,又带我来这么风骚高雅的地儿,这会子反倒没话跟我说了?”
徐晚舟看着他:“九叔,有些事情,他们知道多了反而不好!” 夏掩哂笑:“你说朱元璋毒害九骑的事?”
徐晚舟似警告的道:“九叔!”
夏掩忍不住哈哈大笑:“怎么?是怒了还是怕了?”“啪——”的摔了酒杯,瞪着徐晚舟,眼中已是通红一片:“我们九骑从少年时就投奔朱元璋,跟他南征北战,不知打了多少仗,受了多少伤!末了,天下打下来了,原以为可以平安富足好好过一辈子,谁知道,太平日子还没过两年呢,那条疯狗就翻脸不认人!朱元璋死时还有七十几岁呢,可大哥呢……”他忽然哽咽,有些说不下去,然后别了头,不再看徐晚舟:“大哥走时,还不到六十呢……哥哥们也是愚忠,自愿喝了朱元璋送的鸩酒,只怜我当时年纪最轻,集体护佑我逃脱……徐晚舟,”他连名带姓的叫他,悲痛的看着他:“你爹死前,一定嘱托你要竭力护主吧!可你从没怀疑过吗,他们无病无灾,怎会突然离世!”
徐晚舟回视着他,,慢慢放了酒杯,道:“九叔,我们现在效忠的人,是小主。”
“哈,”夏掩觉得可笑:“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朱家的人。”
“当然有区别,”徐晚舟笃定的看着他:“小主刚继位,就着手平反洪武错案,三年前,他来找过我。”
夏掩吃惊不小。
徐晚舟笑笑:“我也没想到,罪臣之后,怎劳烦小主屈尊。可是那天晚上,他一直同我饮酒到深夜,告诉我他对九骑先辈的愧疚,跟我说他继位后的各种烦恼……”
他直直盯着夏掩:“小主将我当做知音,九叔,君以国士遇之,国士当以死相报,你怎会不清楚?”
夏掩仰头饮尽一杯酒,深深舒了口气,似是释怀什么:“我忘了,咱们已是不同年岁的人,各为其主了。”
他笑笑看着徐晚舟:“你有忠于朱家的理由,我亦有不为朱家卖命的原因……”他看看窗外月华如水,沉沉道:“若是我儿子活着,恐怕也有你这么高了……”
“九叔……”徐晚舟亦看着外面的月色,开口却有不合年龄的沧桑悲凉:“你没得选。”
夏掩猛地转过头看着他,目光灼灼。
徐晚舟无奈的笑笑:“九骑立有盟约,若有叛主者,共戮之。”盯紧夏掩:“九叔,你想做这第一个人吗?”
夏掩拍案而起:“徐晚舟!你别蹬鼻子上脸!我这条命还是当年哥哥们给的,就是拿,也轮不到你来拿!”他看着徐晚舟,冷哼了一声:“我夏掩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勉强!”拂袖离席,转身要走。
徐晚舟轻笑一声,自喝着酒,道:“那赵二娘呢?你回来就只为提醒我们吗?不为见见二十年未曾联系的‘白华妹妹’?”
夏掩回身,劈空一掌直直向徐晚舟砍去。徐晚舟应得快,低头侧身,掌风堪堪划过衣襟,带动广袖翻飞,面前木桌却是瞬间一裂为二!
徐晚舟起身后退一步,依旧盯着夏掩,唇边笑意不减:“当年为了白华,差点同二叔打起来,后来太祖封赏,你不邀功不加官,只求远远离了他们而去……放逐了自己二十年,九叔,这次你真的这么轻易就离开?”
夏掩不说话,面色却涨的发紫,显是气得不轻。
徐晚舟一摊手,一副“任君选择”的样子:“也罢,你现在也无亲无故,心里还有的人,无非就是这个青梅竹马的白华妹妹,乱世之中,由她自生自灭便是了,反正九骑的事她也脱不了干系。要死大家一起作伴。”
夏掩瞪着他,胸膛起伏不定,牙咬得“咯咯”响,末了,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徐晚舟,你好!你真是像极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