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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君 湘夫人 (7)

    江晋一阵风似的离开。

    柳素勉强支起身子,撑了窗,借着月色,见他向小楼所在的厢院走去。

    他走的飞快,像是脚下生了风,其实她知道,他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他要她陪着自己,一起痛苦。

    柳素虚脱的笑笑。

    其实他折磨小楼,不就是威胁自己吗?若她不在了,江晋折磨小楼又有什么益处?便是泄恨将小楼杀了,也好,这乱世小楼自己活着也累,倒不如跟自己一起走了的好。

    她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真是,这样硬撑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九骑的使命完不成了,孩子没了,还连累小楼一起受罪,不如早点了结,结束这荒谬的一切!

    她霍的收了手,纸窗“啪”的落下来,外面仆人听到动静,急急进来查看。

    她依是站在窗前,也不移动,背对着仆人,轻声道:“给我点上灯吧,我怕黑。”

    周围的黑暗吞噬了她,像是不见光的黑水,吸着她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那仆人应了声,点上了油灯。

    瞬间的光亮,驱走她心头的阴暗。

    一切就快结束了!

    江晋还没走到小楼的厢院,就听见一阵阵骚动。像是有人拿着盆锅“踢踢踏踏”的跑来跑去。

    他循声走了过去,近了才见,果然不少人拿着锅碗瓢盆,蓄满了水,来来回回疾奔,还有很多人来不及更衣,只穿了中衣,鞋子也没提上,只是趿着拖拖踏踏的跑,嘴里高声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他心下一沉,也管不得许多,随手抓了个人:“哪儿走水了?”

    那人遥遥一指:“那不是东厢院吗?”

    他猛地回头!却见他几分钟前还待过的屋子,此时已是火势冲天,巨大的火焰熊熊燃着,像一条蜿蜒不止的火龙,吐着黑黑的浓烟,洋洋得意。

    他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定了神,喃喃着:“你敢……你敢!”却是拼了命奔向那着火的厢院。

    他呆呆立在厢院前,那火龙依旧势焰不减,一阵阵热气涌上来,堵得他喘不上气,周围来来回回奔走着救火的人,他却仿佛被一下子抽离这个世界,什么也感受不到。

    耳边的喧哗声越离越远,他什么也听不见,眼前只是红彤彤的一片,像是……凤尾花的颜色。

    真是像呢。他亲自摘了凤尾花,别在她鬓边,她歪了头,对他灿然一笑。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再也忘不掉。

    有谁的铜盆被碰落在地,“嘭——”的一声,他猛地回过神来,红色的,橘红色的火焰,映在他眸子里,他的眼睛也渐渐变得通红。

    她在里面!她在里面!

    他猛地发出一声吼,如野兽濒临死亡时的哀嚎,不管不顾向着烈火中冲去。

    身旁有人认出他,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大哥,你干什么?”

    江晋使力将他推开,大吼着:“滚!”跌跌撞撞冲进火中。

    屋里早是一片火海,滚滚浓烟像是兜头罩下来的麻布,捂得人喘不上气,睁不开眼。房上不时有烧焦的梁木滚落下来,掉落在他的身周,江晋捂着口鼻,凭着记忆一步步摸向里屋。

    他想用力挥开眼前浓烟,想喊出声,奈何一张嘴,浓烟边滚滚涌进口鼻,什么也喊不出。

    像是徒劳挣扎的猎物,那句话滚油般在心里过了几百遍,让他的心如煎如熬。

    小素,小素你在哪儿?

    乍然看见大红的衣衫,他微微一怔,条件反射似的伸手去抓,总算让他抓到一只衣袖,那人缓缓回过头来。

    果然是柳素。

    却是他初遇时的柳素,那个笑容灿然的柳素,那个眼底清澈的柳素,那个会唱小曲的柳素……

    江晋愣愣怔在原地。

    这么大的火,这么大的烟,她却可以穿戴整齐,不掩不蔽也不见有丝毫异样,只是转了头,对着他微微的笑,白皙的脸上像是泛了光流了彩,丝毫不被这浓烟所挡。

    他的心里生了巨大的恐惧,仿佛知道呀发生什么事,死命抓住那一只衣袖,这也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他张嘴要说什么,也不管浓烟呛得张不开口,只是断断续续说着:“小素……咳咳……你,别走,咳咳……”

    柳素只是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凄然苍凉,那衣袖便像水一样,一点点从他手中滑走。

    江晋一生从没像现在这般绝望过,眼看着她从自己手中一点点消失,可是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他拼了命要去抓她,哪儿抓得住?她一个转身便消失在浓烟中,火焰四起,什么也没有,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适时有人冲进来,亦是不顾性命的来救江晋。总算找到他,却见他呆立在火中,愣愣看着前方,也不知用衣袖掩了口鼻,兀自咳得震天动地。

    那人二话不说,扬起手刀,利落的将他砍晕,速速带出去。

    兜头给他浇了一盆水,片刻后,江晋总算清醒,眼见着面前的厢房在火焰中倾颓,他只是怔怔看着。

    刚才的一切,是幻觉吗?是因为在火中窒息产生的幻觉?还是因为他的执念,产生的幻觉?

    手中硬硬的硌得慌,他有些机械的转了头,张开手,掌中却是一块残破的玉。

    “那是姐姐最宝贝的东西,是九骑相认的信物,你害死她,也拿到她最珍贵的东西,你满意了?”

    那么冰冷的声音。他抬头,是一脸漠然的小楼,大概趁乱跑来东厢院,却亲眼看见自己唯一的姐姐丧身火海,毕竟只是十二岁的孩子,虽是外表伪装的冷漠镇定,可是脸上泪痕未干,连手也止不住的微微发抖。

    江晋看着掌中的玉努力回想。

    仿佛就是她的衣袖抽走时,手中多了这个东西。

    那不是梦!那是真的!她真的出现过!

    江晋动了动嘴,像是想发出什么声音,但是刚才在火中被浓烟熏了太久,喉咙只是微微动了动,发出低低的哑哑的声音,仿佛是轻轻的呻吟。

    那不是梦,她真的听到他,看到他,所以她出现,以最初相遇时的模样,来同他作最后的道别。

    江晋牢牢握住手中的玉,本就是残破的玉,周边也不规整,被他一用力,悉数陷进掌中,涌出鲜血。

    他却丝毫不觉得疼,仰了头,用余下的手掩了眼睛,小楼震惊的发现,从他的指缝间,涌出一行行的清泪。

    她真的出现过,以最初相遇时的模样,来同他作最后的道别。

    念及此,江晋简直心如刀绞,捂着眼睛的手也止不住的颤抖,他索性换了另一只手,掩上眼睛,却忘了手心一片鲜血。

    捂在眼睛上,眼前便是红红的一团,是凤尾花的颜色,是她大红衣服的颜色,是她害羞时腮上两朵红云的颜色……哪儿都是她,只是从今后,哪儿也见不到她。

    他再也撑不住,仰面躺在地上,保持着以手覆眼的姿势,大张着嘴,一点声音也没有的哭着,大颗大颗的泪从指缝间流出,他留不住她,因为她不想再留下去了。

    原来深留心底的执念,并不只是报复她,折磨她,而更多的,还是爱她。

    可惜,直到她决心与他诀别,他才明白这一切。

    只是太迟了。

    小楼怔怔看着江晋,不明白他为什么哭。他不是希望姐姐死吗?他不是一直想折磨她吗?这一切不是正遂他愿吗?

    他又为什么那么绝望的哭?

    有时候,我们只是被一时的情绪所迷惑,忘了去问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于是我们一直做着与内心渴望相违背的事情,一意孤行,不管不顾。当真正明白内心深处的渴望时,才发现,东隅已逝,桑榆亦晚,什么都迟了。

    来不及补救,来不及挽留,甚至来不及后悔。

    可偏偏这么残忍,才是真正的命运。

    谁也逃不脱的命运。

    他问明小楼九骑会合的地点,又将小楼转托可信之人照顾,从山西远赴金陵而去。

    如果说还有什么事值得他活下去,那么也只剩这一件。

    她明白他,所以留给他那块玉,让他活下去。

    他也只得这么理解。

    他粗略的将事情陈述一遍,最后仍止不住声音中微微的哽咽,于是随手端起茶杯,呷口茶。

    徐晚舟伸手拿下他的茶杯,笑笑道:“喝茶管什么用,今日我请你去南京访仙楼,为你接风洗尘,那儿的数十年窖藏好酒,都随你喝个够!”

    唐修欢呼:“好耶!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江晋淡淡一笑,发自肺腑道:“谢了。”

    从访仙楼出来时,月色如银。

    江晋同唐修喝的酩酊大醉。

    徐晚舟也喝了不少,却不醉。其实能痛痛快快醉一场,也是种福气,他连喝醉的资格也没有。

    凉凉的夜,月下三人归。

    有人伤心悲痛,有人欢畅淋漓,有人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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