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4）

    少司命（4）

    洪武二十八年一月，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彼时时局已不是很好，太祖开始大杀功臣，想来九骑也危在旦夕。

    当时排行老七的顺天府安程里匆匆带着年仅十四岁的养女安一诺来杭州找徐丹青商量对策。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一诺的情形。

    徐晚舟本身不爱同陌生人打交道，又爱清静，是以同那新来的安一诺打声招呼，就跟七叔爹爹一起商量对策，连正眼都没瞧她。

    他有着这个年纪不常见的成熟心智，早就不屑和同龄人在一起玩泥巴过家家。

    安一诺只能找看似活泼好相处的唐修玩。奈何那时候楚竹还在，唐修自然整天粘着她，哪有空闲理会一诺。而凑巧一诺又是个不会看眼色的，成天追在唐修后面，片刻不离。那个楚竹自小身体就不好，娇生惯养，脾气乖戾易怒，更不是个好相处的，一诺可真是吃尽了苦头。

    有一次，徐晚舟读书累了，开了窗户眺望。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刚刚一月份外面就下了雪，白白一片，花园里开了一支寒梅，缀在这雪白的一片中格外扎眼。

    而徐晚舟却没注意这些，他的目光被远处那个红色的身影吸引。

    安一诺穿着红色的袄衣，是北方特有的那种，厚厚的，裹在她身上让她足足胖了一圈，然而却有种孩童般的天真在里面，又像是裹了一团火，生机勃勃。

    她正在同楚竹说着什么。

    真是鲜明的对比。楚竹只穿着苏绣的衣裙，外面罩了白色的狐裘，带着镶边缀玉的昭君帽，在雪白雪白的映衬下，倒像是个冰雪雕成的人儿。

    不知可是言语不和，楚竹使力推了一诺一把，转身走开。

    那个红红的人影却呆坐在雪地里良久不曾起来。

    徐晚舟忽然有种怜悯生出来。这个女孩子千里迢迢跟着养父来到这里，却找不到玩伴，受了欺负也只是忍气吞声，不知道说给谁听，没人陪她玩时，她也只是静静的摆弄着花草，不哭不闹，见了人还露出大大的笑。

    他想着这些，脚步就不由自主的走出了房间。

    从远处看过去，那个红红的人影蜷缩在雪地里不知在干什么。他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一诺仰起脸来看他。

    他永远忘不了她那时候的样子。圆圆的脸，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红，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他，带了些委屈，许是在雪地里呆了太长时间，冻得直吸鼻子，开了口是有些闷的声音，却没有一丝埋怨的意思：“扭到了。”

    他一瞬间有些心疼这个坚强的女孩子。于是俯身帮她看扭到的脚踝，试着转了转，一诺疼的皱起眉头，却咯咯笑道：“不是这样，你得把我背回去，我自己处理。”

    徐晚舟亦笑问：“你自己处理？”

    一诺自豪的点头：“我是大夫，这点小伤可难不倒我。”

    徐晚舟忍不住同她抬杠：“可是我听说你让你的名医师傅很头疼……连个伤寒都能开错药是吧？”

    尽管一诺的脸已经冻得通红，可是他还是能看出她脸红了，那厮还死鸭子嘴硬，打算顽抗到底，但已明显底气不足，有点无奈的叹息道：“那只是个意外嘛，不要死揪着不放……”

    徐晚舟微微笑起来，背起她往房间走。

    一诺却急急道：“不行不行，不能去我的房间，要让我爹知道，他该骂我了，而且让徐伯伯知道的话，楚竹姐姐也要挨骂了。”

    她说话的时候，气息就吐在他的耳边，有点痒痒的，徐晚舟瞬间就红了脸，只能用粗声粗气、有点不耐烦语调的掩饰：“那该去哪儿？”

    一诺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去你那儿行吗？我爹问起来就说我在你那边玩，他不会发觉的。”

    不会发觉才怪，明明徐晚舟就不和任何同龄人打交道的，除了那个缠人的唐修。

    可是还是忍不住点头，不知是烧昏了脑袋还是怎么的。从此就惹上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