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十七章 新欢旧爱
魔宫万恶渊下黑林一夜被毁，神界神尊阁湖中的兰花一夜之间消失了半顷。
次日魔宫万恶渊上头乌云退散，阴暗潮湿的沼泽地被垦出一片明亮湖泊，纯紫色的兰花层层叠叠盛开在湖面之上，兰花根被埋在深深水土之中，水色清澈干净，白身长须的鱼儿细如长烟，嬉戏水间。
湖岸桃红梨白，粉色的杏花迎着春日暖阳洋洋洒洒，如人界花园一般秀美雅致，又多了几分仙界的飘渺不谙尘俗之气，却委实和魔界暗黑的氛围搭不上边。
偌大的结界将这块宝地罩得小心翼翼，白悠兮只派遣了几位自己信任的魔姬前去打点。
“尊上此举，属下瞧着是为了讨好那位宿蝶公子。”
湮华近日不知是中了什么邪，非但不再拖着一副骷髅架子四处晃荡，还幻化成了先前神之身的模样，那番模样很是风流倜傥，放到哪一界都是上等的皮相，魔宫内部不少魔姬对他暗许了芳心。
白悠兮正扶着眉眼处眺望这片兰花湖，被湮华冷不丁一句惊了惊。
她转过身，眼尖看到了湮华君腰间挂着的一个荷包，绣着清水芙蓉，银丝款款如溪中浣纱。
“嗯，”她略有所思望了望湮华，唇边漾起一抹笑，“这春天来得早，听闻你这两天总是往仙界瑶池跑，本尊倒是不记得遣你去瑶池办差。”
湮华清了清嗓门：“不过是些闲杂事情，倒是尊上的正事，恕属下斗胆问一句，如今兰陵神尊在我们手里，神界群龙无首，为何尊上迟迟不肯动手一统神界？”
白悠兮将视线转到兰花湖上，声音幽幽：“你都说了兰陵就在我们手上，拿下神界不过一两天的事情。既然如此，本尊又何必操之过急。”
“属下只恐夜长梦多，阮灏老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依属下之见，不如先把那几位神俘到魔界来，那这神界便是真正的群龙无首，一盘散沙了。”
“英雄不逞匹夫之勇。”白悠兮顺手拉过湮华腰间的荷包，“你且歇歇吧，神界那头我派了无涯他们盯着。”
“尊上……”湮华作势要抢荷包。
“都说南海出美人，我听闻仙界瑶池的青芙玄女是白莲神女的表妹，湮华君近日腿脚那么勤快，可是动了春心？”
只一句，湮华便黯了神色。
白悠兮不过打趣，也懒得追究，只将荷包系回湮华腰间，臂弯间揽着一袭黑纱去了远处。
她漫步于紫兰湖边，唇齿间皆是清香萦绕，水黛色的眉眼之间仿如含了一缕轻烟，一如她拂也拂不开的那些过往。
那时的神尊阁紫兰百顷，那时清晨白露霜霜，那时她尚且年幼，心智才开，只晓得师父师兄待她极好，便如寻常女儿家一般依赖着他们。后来变故数也数不清，只是那些真心都化作泡影，她深深信赖的将她推入深渊，她心有猜忌的却为她落得生死未卜的下场。
她不知该信谁了。
但凡提起心事，白悠兮便仿佛被抽尽了力气。
一双手扶上白悠兮额角，柔柔按到太阳穴处，白悠兮还没来得及转身，一身贵气紫色的男子便从身后将她拢在怀里。
她身体僵了僵，闻到熟悉的兰香味儿才放松下来。
“宿蝶，你不是说回狐洞采花酿酒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男子甚是亲昵地包住白悠兮的手，落在白悠兮手背的温度暖暖包围着她，汩汩流到心里去。
宿蝶声色清峻，朗朗如泉。
“我择了开得正盛的梨花瓣，取了玉龙山头刚融化的雪水置入酒坛，保证酿出来的酒和以前你爱喝的味道一模一样。”
白悠兮微微笑，转身望向宿蝶无暇的脸，抬手抚上他的眼角，微带了些乌青之色。
截取雪山融水，须得凌晨一早伴着初升阳光便守在源头，等到雪水融化。
他是费了心思的。
“我有阵子没回狐洞了，那里的芭蕉长得可好？”
宿蝶犹豫了一番，只笑：“梨花开得最好，白如霜雪。芭蕉灵气逼人，碧绿繁茂，也好。近日不忙的话，小姐可随我回一趟狐洞。”
白悠兮低了低头，牵住宿蝶的手，十指修长，指甲间紫晕光泽流动，她紧紧握住，生怕再次失去他。
“宿蝶，他们都说念灵死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可你还是回到了我身边，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你就走了。”
他抽出一只手，替白悠兮撩去侧脸碎发，神情甚是宠溺：“之前我同你说，世上没有谁离开了谁，便会活不下去的。我踏入流金铄石前为你而活，后在兰花仙根里头重拾了本体，我还是选择为你而活，所以我来找你了。不管你是何身份，是妖是魔，我都只想为你而活。世人欺你叛你，爱你恨你，我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不离一步，不弃一步。”
“小姐，你要信我。”
小姐，你要信我。
白悠兮望向那双紫瞳，竟无语凝噎。
她只倾身抱住了宿蝶，抚上他背后长缎般的发。
她不想问他消失的那段时间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感谢他又回到了她身边，将她梦中那个始终看不清脸的男子活生生搬到她面前，让她没那么内疚无措。
让她多了一个可以爱的人。
“啊，甚是抱歉。”清音传来，白悠兮这才发现，转角兰花密植处，眼覆白绫的男子正欲离去。
她忽然颤了颤，想要离开宿蝶的怀抱。
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仿佛自己还爱着兰陵，因为和其他男子亲昵被他看到了，躲闪不及。
他一出现，她就忽然乱了方寸。
“神尊好雅兴，眼睛不便还来赏花。”白悠兮只出口讽刺。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兰陵的眼盲是她害的，如今她有了宿蝶，该是对兰陵无欲无求，又何苦还刺他痛楚，似是非要与他苦大仇深的模样。
她该淡定从容，冷眼相对。
兰陵却只淡淡道：“正是花期好时节，花色都印在心里，闻得兰花幽香，便是看不见又何妨。”
他竟也不恨白悠兮将大片兰花从他的神尊阁硬生生搬到魔宫，只是为了让宿蝶开心。
他竟也无动于衷。
他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我本无心打扰二位，扶我赏兰的魔姬还在回头处候我，我先告辞。”
兰陵微微退了两步，但这本是在湖岸边，后退便是踏入水面，在他鞋跟点上水面之时，白悠兮眼疾手快，立即伸手捉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拉回原位。
距离甚近，白悠兮看到他唇无血色，干裂如纸，面容瘦削不少，唇稍却仍含了抹温和的笑，似是嘲讽，似是淡然。
她念起当初兰陵被火毒一并瘟疫害得差点死去，病体残躯仍是从容不迫，大抵和如今的模样差不多。
那时冬阳温暖，他膝头的白衣有好闻的药香。
那时她还爱他，愿意用百年寿命换他一日康健。
此刻他没了灵力，是个高烧不退的瞎子。
“谢魔尊搭手。”
她放开他，看他手中打着一根竹杖转身离去，隐没在下一个转角密密兰花处。
白悠兮微微攥紧了宿蝶的手掌。
“小姐，兰陵神尊收你为徒的事我听说了，他对你照拂有加，你若对他确有感情，也是情理之中。”
白悠兮低垂的眸中带着迟疑，声音却是冷冷漠漠，如空谷中传来的幽幽回音：“我想，我杀了那么多人，他之前不会、以后也不可能爱我了吧，那么，让他恨我也是好的。” 接着那睫毛如遇雨水般抖了抖，末了又加了一句，“总比他把我忘得干干净净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