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苍蔼
犹记得,当年她初初入宫之际,和初凤宫甚至整个皇宫的宫人打成一片。
这个少女,这个叫做被雨的女子,是伴在她身边一年之久的宫女。
她虽没有星月二人那般与她亲近,可她嘴甜爱笑,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眸弯弯的,新月如钩,煞是动人。
她尤喜她的笑容。
她始终都记得,彼时初凤宫里整日洋溢着欢声笑语,没有忧愁,没有背叛,没有离弃。
有的只是那浓浓的开心欢喜。
那时的初凤宫是一个家,一个没有身份地位,只有你我他不分的一个小家。
可如今呢?
四分五裂,信任消散,偌大的奢华宫殿里,只有她与丝星还有月牙儿三人。
她一直在想,她究竟是做错了什么,究竟是那里做的不好,才会要她这样背叛自己。
她以为她叫被雨,可她叫做漠雨。她以为她是可以信任的人,可她其实才是最不可以相信的那一个。
她把他们视为最亲切的人,是她初初来到熙月时,最依赖不过的亲人。
可她的亲人背叛她,伤害她,陷害她,她还能拿什么去原谅?她不能!
她是夜缃缌!不是圣母!那种三好人家永远都不属于她这种人。
夜缃缌一直就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平凡女子,她做不到去原谅那些背叛过自己,伤害过自己的人,更做不到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地过活着。
永远都做不到……
被雨,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原谅你?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我忘却一切,毫不在意的把你再次接纳?
她的心很小,装得下的东西就那么点,一旦被伤害,就永远也不可能再踏进她的心里了。
正如你,被雨。
被雨无声啜泣着,在看见一侧站着的风晓晓时,声泪俱下,用力的磕着头。
“主子……被雨求求您……求求您放了被雨……我想回到娘娘身边……我想做初凤宫的人……哪怕是看门的也好……主子,您放了我罢……我好累……这样的日子不是我要的……我想回到从前……好想回去……”
整个明露殿鸦雀无声,只有她几近奔溃的哭声,场上众人几乎都不忍的偏过头去,不忍心再看那样一个可怜的女子。
寒蝉凄切,大抵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被雨其实都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可她依旧抱着希望,是因为她知道,她的娘娘,其实是一个心底柔软的女子。
‘地狱’里待了几日,他们从未虐待过她,只是给她下了迷幻,她之所以会如此奔溃如此狼狈,全是因为迷幻而不断的想到了夜缃缌的好。
日日夜夜总是会回想起曾经的一切,然后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她的心满满的全是悔意,可当她知道不该的时候,当她悔的时候,流年却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时光不会倒退,正如这一切,不可能从新来过。
她永远都对不起那个世上对她最好的女子。
风晓晓麻木的看着被雨磕头,最后凄厉一笑。
“你有什么资格回到她身边?你是漠雨!你是风月的人!你永远都改变不了你的身份,你也永远都不可能让夜缃缌原谅你!她有什么好的,好到值得你这样的折磨自己,这样的出卖我?我待你不好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全都要帮着她说话?为什么!?”
风晓晓溃然,最终是败在了对夜缃缌的嫉妒,身边人的反背叛,然而,等着她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
一切来得突然,所有的所有,只会让她加快速度的溃不成堤。
被雨对她说,她对她很好,可也只是因为她是漠阁的长老,因为她还有用处。可夜缃缌不同,初凤宫乃至全皇宫的人都知道,她对宫人一贯的好,从不求回报,只求他们与她打成一片,大家开开心心的。这是风晓晓,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正如她永远记得自己高贵的身份而不可能与他们这些下人将心比心。
夜缃缌不同,她没有架子,要笑便笑,可她难过,却从不会将难过的情绪带给他们。
有好吃的好玩的,他们总是可以一起吃一起玩,每每那个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她会为她喜而喜,而她忧而忧。
可就是因为她是风月的人!她是漠阁的人!所以她背叛她!所以她活该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她自己活该!
夜缃缌静静地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自己的好,冷着的脸渐渐软化下来,可手却在袖袍之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被雨说完,她也不再理会风晓晓是何表情,她现在只想把一切都说出来,而后,她会选择一个安静的方式,了结自己,从此消失于世间。
她在地上匍匐前行,目的只有一个。
她想要走到夜缃缌面前,和她说几句话,那些话要是一辈子藏在心里,她的心,会很疼。
即便娘娘不愿意原谅自己,可她始终都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她到底,还是忠诚于她的。
临近两三步之遥时,她停了下来。
夜缃缌垂眸,看着她将双手撑在地上,吃力的从地上站起来,摇椅晃的立在她面前。
“娘娘。”她说:“就让奴婢……再给您行一次礼,行完之后……奴婢就别无所求了……”
夜缃缌声音哽咽,轻轻点头:“好。”
她顺了顺自己的发丝,将干净的宫装理了理,那一套装束,是初凤宫大宫女的象征,她一直小心的妥善保管好,被人带上殿之前,她特地请求雾觞让她换上的。
憔悴枯黄的容颜上漾出一抹笑容,浅浅的。眼眸弯弯,像是天上的一抹新月,甜甜的。
夜缃缌仿佛又看到了从前活蹦乱跳的被雨,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她盈盈欠身,行了一个每个宫女入宫之际都必须学得标准的宫礼。
她做的很完美。
是的,对夜缃缌来说,她做的很标准,也很完美。
行完,被雨站在她对面,浅浅笑着,声音依旧嘶哑,却不再断断续续,只是带了浓浓的哀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