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破局（一）
六月初，明树向陈卫红发出邀请之后，陈卫红虽然没有拿定主意，不过已经在心里开始进行思考。.
这天下午，陈卫红从粮站粮库工地上出来，正欲返回乡下的家中，却在街上碰到赵奎。陈卫红不由得心思一动，把赵奎邀请到街边的一个小酒馆。
毕竟是老同学，几杯酒下去之后，就说到各自的生活与工作。
赵奎不知道陈卫红承包粮站工地的事情，更不知道陈卫红将任潭定乡中学校长。陈卫红与黄红珠之间的矛盾与纠纷，已经在潭定区教育系统内传开。因为陈卫红已经离去，不能解释，又没有圈中人帮着说明情况，渐渐地，“谎话千遍也就成了真理”，信息基本都按黄红珠的所表达的内容在社会上流传，在一些人的传言和心目中，陈卫红也就有了种种的不是，甚至成了一个一心只看着钱的自私自利者，一个为谋取私利不惜牺牲集体利益与领导对着干的典型，一个与社会上的地痞混搅在一起的无赖。
“卫红，听说你停薪留职出去发财了，怎么样，挣到大钱了吧？”赵奎对陈卫红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考虑到毕竟是同学，带着一些惋惜，看着陈卫红。
“哎，一言难尽。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有更多的无奈。”陈卫红没有直接回答赵奎的问话。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你遇到了一个女上司，本来是一个机遇，可惜没有能够征服她，反而让她对你生怨，影响和制约了你的发展。不过，作为一个男人，我想你应该能够提得起放得下。”
“谢谢你的安慰。”陈卫红举起了酒杯。
“好在你还年轻，还有机会。你也不要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想开点，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尽量远离女人和小人，这样，你会少掉许多麻烦，心里就会快乐许多。”赵奎对陈卫红的处境有些同情。
“谢谢奎哥提醒，我再敬你一杯。奎哥，你觉得，在学校应该怎么做才能够更好地混得下去？”陈卫红问道。
“这个事情，要说简单也简单，要说复杂也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因为任教政治学科，加之赵奎确实也比较好学，这几年读了不少书，也思考了很多。
在陈卫红的问题引导下，赵奎以成功榜样的身份，给陈卫红做了近两个小时的报告。
在这期间，陈卫红除了与赵奎碰杯喝酒，就是提出问题，间或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引出赵奎的话题。
接近十二点，陈卫红把赵奎送到宿舍门口，过了好一阵，赵奎的夫人才开让把赵奎让进去。
把赵奎扶上床后，陈卫红也支撑不住，就在赵奎家客厅的凉椅上睡着了。
赵奎作为一个新进潭定中学不久的年轻人，家中没有什么背景，不是大家关注的重点，也不是拉拢的对象，相对来说比较中性，只是略微偏向尹忠全一些。正因为如此，赵奎介绍的情况也相对公正客观一些。
通过与赵奎的交流，陈卫红对潭定乡中学的基本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开始思考需要通过哪些方面了解什么情况，以及上任后的工作如何切入、如何行动，度如何把握，并准备进行资源分析。
虽然没有担任过校长，但三友商行两年的经营管理经历，以及与方方面面形形色色人物打交道的经验与教训，使得陈卫红在不知不觉间进入“老板”的角色，学会从全局思考问题，学会对各类人员的需求进行分析，学会如何开发与整合资源，学会如何确定现实的目标、制订行动计划、落实行动措施与步骤，以及通过考核来激励员工行动达成目标。
通过这一年的调研分析，陈卫红对教师心态在了比较深刻的了解。与此同时，也初步了解了管理者，也就是各层级官员的需求与心态，初步了解了官场运作的明规则与潜规则。
陈卫红是一个有追求、有决心，一旦确定目标就不回头的人。在自己内心定下目标之后，虽然还没有收到明树反馈的信息，还不能确认自己能够担任潭定乡中学的校长，却已经开始行动。
与赵奎接触的同时，陈卫红开始有意调查和了解潭定中学的情况，特别是两个关键人物——工会主席林叶辉、会计兼总务主任赖金文的情况。.
时间紧迫，经过与陈卫红商量，从龙城县教育局回来后，明树立即让何洪芳通知林叶辉和赖金文，让他们想办法通知潭定中学的全体教职工，二十四日上午九点到学校开会。
二十一号晚上到二十二号上午，陈卫红把自己关在潭定乡黑竹林村的家里，翻阅了好几本书，同时写画了两个本子。
二十二号下午三点半，根据明树的安排，陈卫红来到潭定乡中学，准备与潭定乡中学的三位领导班子见面。
尹忠全已经把校长办公室的钥匙交了出来。可是，当明树、齐江涛、何洪芳与陈卫红来到潭定乡中学校长办公室门前时，却见其大门紧闭，只有团总支书记廖子兴站在门口的树荫里。
过了十来分钟，林叶辉匆匆赶到，热情地与教办三位领导打了招呼，看到校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向领导表示歉意的同时开始抱怨：“这个赖金文，昨天晚上还说得好好的，今天一早来开门，现在却放屙尿筢子。”
“林主席，你打得开这间屋子吗？”何洪芳问道。
“我怎么有这个权利哦？钥匙都是赖金文捡着的。”林叶辉有些委屈地抱怨道。
“我们找间没有关门的教室坐坐吧。”在外面去看了一圈的齐江涛说道。
“也只有如此了。”明树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坐下之后，何洪芳把陈卫红与林叶辉、廖子兴进行了相互介绍，然后宣布开会。
齐江涛拿出文件，宣读了龙城县教育局对陈卫红的任命。
明树简要介绍了陈卫红的基本情况，随即进行了简要讲话，希望林叶辉、廖子兴等人支持和配合陈卫红的工作，同时也勉励陈卫红努力工作，与潭定中学的教职工一起努力，提升潭定乡中学教学质量。
会议将要结束时，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妇女气喘吁吁地来到教室，将两张纸条递给齐江涛：“齐主任、明主任，我们家赖金文身体不舒服，让我来给他请个假，同时，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们。”
这两张纸条都赖金文写的，一张是请假条，一张是辞职报告。
请假条中所说的请假原因，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肚子，身体不适，不能来开会。辞职报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能力有限，无法胜任总务主任工作，请求辞职。
其时，无论是教育系统，还是党政部门，除了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有问题，或者受到党纪国法的处理，领导干部大多只能上不能下。赖金文的这个请假与辞职，具有明显的针对性。
其实，赖金文的这个辞职，是以退为进的策略。他曾经用这个策略，把尹忠全逼得走投无路。这次，再次使出这一招，引起陈卫红的重视，让陈卫红在他面前低头，求他继续担任总务主任，让陈卫红在以后的后勤和财务工作中，看他的脸色行事。
陈卫红不清楚情况，虽然有些不快，却也没有往深处想，对此保持着沉默。
明树知道赖金文的为人，基本明白了他的招数，有些不开心的说道：“今天这个会，是昨天就通知了他的，他当时也没说生病啊？”
“就是，他昨天都还好好的，今天上午都没有什么问题，中午饭后，就开始拉肚子了，现在还在家里躺着。”赖金文的妻子显得有些无奈。
“我知道了，你让他好好养病，我们一会儿去看他。”明树冷着脸说道。
“你们当领导的都忙，就不用来看他了。”赖金文的妻子匆匆离去。
明树等教办的三位领导交换了一下眼色，会议继续。
现在看来，局面可能比预料的更加严峻。如何破局？如果第一关不能突破，不能给大家以震撼，对大家产生一些震慑，工作将难以推动。
留给陈卫红的准备时间只有一天加两晚上。
好在陈卫红已经做了些前期的调研和准备工作，并决定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做几件事情。
二十三号上午，陈卫红到教办找到明树，把自己的想法进行了简要的汇报。随即，明树把齐江涛和何洪芳请过来，一起听取陈卫红的意见。
陈卫洪提出了四点要求：第一，要人，要求把目前在一地乡中心校的李华燕、大石乡中学的吴明富或洪开国调动到潭定乡中学，把今年新毕业的詹加群、刘成洪分配到潭定乡中学；第二，要政策，要求教办在这一年的时间内，对除了陈卫红本人真正违法乱纪以外的、针对潭定中学的告状和举报等不予理会，在公开诚大张旗鼓地支持陈卫红的工作，并在生源问题上不干扰潭定中学在遵纪守法前提下的举措；第三，要人事权，要求调整领导班子，同意赖金文辞去总务主任职务，更换他的会计职务，并建议由赵奎担任教导主任，吴明富担任总务主任；第四，要支持，要求教办支持潭定乡中学进行人事制度改革，并帮助安置一名淘汰人员。
陈卫红把这四点要求写成书面材料，在汇报前将其交给教办的三位领导。
齐江涛正在沉吟，何洪芳自然不会表态，明树却当即拍板同意：“我同意陈校长的要求。但我也有几个要求，第一，不能出现违反乱纪的事情和集体上访事件；第二，本期末把初三统考成绩拿到全县八十名之前，明年中考，达到七十五名；第三，有一名学生上中师中专线，三名学生上重点高中线，七名学生上普通高中线。”
听了第一句话，齐江涛正欲提醒明树，却没有机会插话，只好继续往下听。待听完明树的话之后，却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如果潭定中学完成了任务，成绩从全区倒数第一、全县倒数第二的位次上有所上升的话，齐支书、明主任，教办可否另外给我们一点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明树问道。
“其实，我们的要求也不高。我想的是，如果我们达到了目标，教办和乡政府适当奖励学校一点经费，学校自身出一点，老师们也出一点，几方面的钱凑起来，组织老师们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增长一些见识。”陈卫红嬉皮笑脸地开始“耍赖”。
“好，我们就破例一回。不过，具体如何奖励要等中考成绩出来再说。我把话说在这里，如果你把我给你的指标突破了，另外再重奖。”明树再次在没有征求齐江涛意见的情况下表了态。
李华燕是罗明秀的女儿，陈卫红在一地乡中学教的首届学生，去年中师毕业之后，分配在一地乡中心校工作。
罗明秀已经提拔为一地乡中心校的副校长，以她的能量，把自己的女儿安排在一地乡中心校还行，但要安排在潭定中心校或中学就显得能量不足了。
昨天，陈卫红找到罗明秀，让她把李华燕找来，征询了她们母女俩的意见，并简单地交流了一会儿。
不用自己费力，就可以到潭定中学这一地理位置较好，相对于偏僻的一地乡中心校来说前景也更好的学校来工作，罗明秀母女喜出望外，完全赞同陈卫红的安排，并表示感谢。
吴明富本就对陈卫红十分佩服，黄红珠则把他当作陈卫红的人，这两年没有少拿小鞋给他穿，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吴明富自身有些背景，现在作为潭定乡中学校长的陈卫红点名要他，黄红珠又不怎么喜欢他，这一调动自然顺理成章，得到教办领导的同意。
对于新分出来的中师生，放到哪所学校都差不多，无非是改变一下分配安排表上姓名与地点的对应关系，教办同意了陈卫红将点名要的两名中师生分配到潭定乡中学。
朝中有人好办事，虽然齐江涛担任党支书记，但是在具体的人事安排与业务工作上，却不好干涉明树的工作。明树是一心想扶持陈卫红把潭定乡中学办好，自然是全方位的配合。
仅仅一天的时间，陈卫红在人事上的四个要求，就得到了教办的认同，并着手进行了安排。
本来，中师生安排到单位还要过两天才通知，但何洪芳却提前通知詹加群和刘洪成两人，让他们二十四号到潭定乡中学报道。这一消息，自然让两人喜出望外。待何洪芳将陈卫红点名要他们的情况无意地说出来之后，两人更是欣喜万分。
按照编制，潭定乡中学共有教职工十九人，其中教师和管理人员十八名，工人一名。潭定乡中学的教职工原来已经满编，这学期邵珍霞与尹忠全两人调走，按编制只能进两人。
好在明树知道潭定乡中学的实际情况，动了动脑筋，采取了折衷的办法，把乡农民文化技术学校的两个编制放在潭定乡中学，让陈卫红与吴明富分别兼任潭定乡农民文化技术学校的副校长和教务员。
中层干部的任免还需要走一定的程序，需要一定的时间。明树决定在二十四号这天的见面会上，暂时回避此事。
二十四号上午八点五十，陈卫红在明树、齐江涛、何洪芳的陪同下，进入潭定乡中学初三一班的教室。
教室里，桌凳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上面浮着厚厚的灰尘，整间教室散发着阵阵霉臭的味道，与陈卫红当年在丰咀村小时闻到的味道差不多。
明树等三人不禁皱了皱眉头。
林叶辉吸着香烟，正与两位教师正闲聊着。看到明树等人进入教室，过来打了下招呼。
九点十分，教室里来了包括陈卫红以及新分、调入的四人在内的十二名教职工。赖金文仍然没有踪影。
明树的脸黑了下来，齐江涛则将目光看向窗外，何洪芳埋着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陈卫红的眼神，有些虚空的看着教室，似乎在打量每一个人，又似乎谁也没有看。
不一会儿，又有两名教职工吸着烟、趿着拖鞋，匆匆进入教室。
九点二十分，明树等三位教办领导交流了一下目光。随即，何洪芳宣布会议开始。
会议的第一项，是齐江涛宣读龙城县教育局关于陈卫红等同志任职的文件。宣读完毕之后，教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几下鼓掌声。
会议的第二项，是陈卫红与大家见面并发表就职演说。
“齐支书、明主任、何秘书，潭定中学的各位老师，大家好！”看到教职工们不以为然神态，以及抵触、冷笑、幸灾乐祸等不友好的眼神，陈卫红有些慌乱，忘记了背熟的发言稿。
好在，此时的陈卫红已经经历了许多的风雨，强大的内心让他很快冷静下来，干脆抛开稿子：“承蒙大家的信任，非常有幸能够在这里与大家见面，以后能够与大家一起在潭定中学共事，为潭定中学的发展做一些事情。”
教室里响起了议论声，教师们开始相互递烟、点火、说笑，似乎根本没有把陈卫红当回事。
陈卫红停止说话，开始深呼吸，同时目光扫视全场。
教室里暂时静了下来。
“我的发言是“三会三一”。第一会，我会为办好潭定乡中学而尽自己的全力，甚至会采取一些非常措施；第二会，我会尽自己所能努力改善教职工的福利，让大家的实际收入达到全区的前三名；第三会，我会按规矩办事，对遵守规矩者进行奖励，对违反规矩者进行处理。”随着陈卫红的声音，教师们的目光开始转向陈卫红。
“三一的第一是相信，我相信潭定乡中学能够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尽快崛起，让大家以自己是潭定中学的教师而自豪，能够昂首挺胸地在各种诚表明‘我是潭定中学教师’；第二是一个承诺，我当着教办领导和教职工承诺，绝不利用校长职务为自己谋取半点私利；第三是一个希望，我希望大家理解我，并用实际行动支持我的工作。谢谢大家！”
仅仅两分钟，有些教师还没有回过神来，陈卫红的就职演讲就结束了，教室里的掌声比第一次多了些。
随后，明树介绍了陈卫红的履历、工作业绩以及敬业奉献的精神与行为，要求大家支持陈卫红的工作，最后强调：“老师们，潭定乡中学已经下滑到历史的最低谷了，你们难道不心痛吗？难道希望这种状况继续下去吗？我想问问大家，你们希望做一个被学生、家长、同行瞧不起的老师吗？如果不，那就希望大家支持陈卫红校长的工作，与他一起振兴潭定中学。在此，我作一个声明和强调，区教办是信任陈卫红同志的，将全力支持陈卫红同志的工作。如果有个别人，因为个人私利或其他原因阻碍陈卫红同志的工作，影响学校的发展，我们将严格按规定处理。区教办将根据陈卫红校长的提议，对人事进行调整，配合陈卫红校长对不服从工作安排、影响学校发展大局、教学质量差的同志，进行必要的惩处。”
陈卫红感激地看了看明树，将拳头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