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长长的甬道仿佛没有止境，在幽蓝的灯火中延展。晶石铺成的地面璀璨而皎洁，就像天上蜿蜒的银色星河般，如梦似幻。甬道两侧石柱肃立，柱身上爬满了繁复而神秘的图腾花纹。
上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呢，卡特琳娜步履轻缓地走着，神思有些恍惚，那早已尘封的遥远记忆似乎又再度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个美丽的神界仙子，她爱上了一个病弱的人界少年，爱得执着而热烈。可那个少年终究还是病死了，伤心欲绝的仙子便闯入地海黄泉，不顾一切地想要带回那个少年。
她做到了。那少年后来一世顺遂婚姻美满，子孙绕膝长寿终老。而她，则被打回原形，重新变成了一只蝴蝶。少年死后依旧会入轮回转生，而她，却不知要再过多少年才能再修成人形。
阴阳相隔，死生徘徊间，他们终是分开了，重逢无期。
……值得吗？
卡特琳娜一直都很想问问那个仙子，可惜，已经无从去问。
终于走到了甬道的尽头，静谧的灿金涌泉汩汩地倾泻着，耀眼得教人不能直视。
卡特琳娜舀起一杯金色的泉水，递到星语的面前。
“喝了它吧。”
“这是什么？”
“返魂水。”卡特琳娜神情淡漠地回答，“你不是想让那两个孩子还阳吗？只要和着你的血把它喝下去就行了。”
返魂水是天下间唯一能洗掉黄泉印的东西。它发挥功效的方式很奇特，被消印的人喝它是没有用的。喝下它的同时，便是与返魂泉定下了契约，契约会从喝它的人身上拿走一些东西作为消印的代价。也就是说，你付出了代价，却是为别人消印。
等价交换，很苛刻，也很公平。
曾经的那个仙子在喝之前也会稍稍犹豫，而让卡特琳娜感到惊诧的是，眼前的少女竟然半点都没有迟疑，干脆利落地咬破手指滴血入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豪气得就像在喝醇香美酒。
“你知道喝下去的后果吗？”
“知道啊，那两个笨蛋终于能活回去了。”星语笑得很开心。
“那你想过你自己吗？”也许你就不能活着回去了。
“呵，我对我自己有信心，不会这么容易死的。”星语的眉梢眼角尽是自信的傲气，“区区一杯破水能把我怎么样？我这魔界第一的魔女怕过什么？”
可有些事情，你不怕并不代表就不会发生啊，“……”真是个怪人。
“那我现在……可以带走他们两个了吧？”勉强压下从心口那里阵阵涌上来的痛感，星语微笑着问道。
当她们从原路回到外面时，却发现外面已是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地上躺满了宫殿侍卫们横七竖八逐渐风化的灵体，满目狼藉。
黑袍银发的男子浑身散发着阴冷可怖的杀气，狠厉暴烈的攻击如狂风暴雨般袭向那两个少年。
银衣碧眸的男子张开结界将少年护在自己身后，神情间尽是无奈。
“我说幽茔啊，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得像头蛮牛呢？就知道杀杀杀，杀戮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让开。”
“不行，他们是星语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有我在，你别想动他们一下。”
“哼，那我就连你一起杀！”
“喂喂，你可要搞清楚哦。我是让着你并非怕了你，要动真格的话还不知道谁赢谁输呢！”
“啰嗦。”
“你……”简直是冥顽不灵！
“统统给我住手！”硬生生咽下喉头溢出的腥甜，星语踉跄着奔到耀和澈的身边，“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在确定了他们并没有受伤之后，她才松了口气。
可她惨白如纸的脸色却让两个少年揪紧了心。
“哎！你这副鬼样子又是怎么回事啊？”尹耀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气急败坏地吼。
宇文澈握着她失去温度的手，神色焦急而惊慌。
“没事，不要担心。”星语朝他们柔柔一笑，轻轻挣开尹耀阳的搀扶，她回转过身，面对着黑袍银发的男子。
“幽茔，我都想起来了呢。”她晃了晃手腕，铃铛清脆地响起来，“你终究是……枉费心机啊。”
感情这种东西，果然是怎样都无法被篡改和操纵的呐。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黑袍男子孑然而立，那样清绝，那样孤傲，唇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苍茫而凄凉，“只要能得到你。就算到最后只是枉费心机，我也……不在乎。”
星语揪住胸口，只觉得似乎有一把锤子在猛烈地敲打着自己的心，很疼。
“那现在，你要怎么做呢？”她问，笑容迷离而哀伤，“澈……还有耀，我爱他们，我想和他们在一起。如果你要伤害他们，那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跟你斗到底。如果你硬要带走我，那么请你记住，就算到了天涯海角，我的心……也永远只会留在他们的身边。那么幽茔，你要怎么做呢？”
不爱，就是不爱，即使做尽一切……又如何呢？
梅帝里斯无声地叹息。
沉默。
黑袍银发的男子久久没有说话，眸中的黑色骷髅映出少女执着坚定的神情。
突然间，他发觉自己累了。
疯狂，杀意，爱，恨，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那双紫色的眼睛里，烟消云散。
“那就放你自由吧。”他笑着说。
天空中飘下透明的雪花，纷飞起舞。他的身子也慢慢，慢慢地变淡，晶莹的雪花将他缠绕起来，好像为他披上了一层飘渺而梦幻的外衣。
他就这样，消融在了这一场寂静的雪里。
伴随着他的消失，星语手腕上的银色手链也渐渐化去，流苏破碎，铃铛呜咽，转眼间，失去了踪迹。
千载流年黯淡，幸而有你，陪我走过一段短暂却幸福的时光。
也许是我们相逢的时间错了，也许是我爱你的方式错了，也许……可我要你记住，曾经有那么一个人，那样深沉而热烈地爱过你。
锁情锁情，从始至终，被锁住的只是一个我啊。
呵，既然锁不住你，那么……不如归去。
“幽茔……”星语抬头望着漫天飞雪，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对不起。
还有……
谢谢你。
红色的液体不断地从嘴角溢出，她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地倒在了两个少年的怀里。
“天哪！这是怎么了？”梅帝里斯无措地惊呼，一遍遍地实行治愈术却毫无效果。
“她喝了返魂水。”始终在一旁静观的卡特琳娜开口解释道。
“什么？”这丫头疯了！
星语拉住澈和耀的手，微微一笑，虽然气息已经极度衰弱，眼神却还是亮如星辰。
“我……一定，一定……不会……不，会……死的！你们……要，信我哦……”
说完这句话，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就像累过了头的孩子般沉沉睡去。
“好，我信你！你要是敢骗我的话，不论你在哪里，我都绝对会去找你算账！”尹耀阳抬手狠命地擦去眼角涌出的液体，一字一字地说。
宇文澈轻抚少女苍白的脸颊，缓缓点头。
“臭丫头！死星星！”梅帝里斯咬牙切齿地骂，“记得说话要算话！”真是爱惹麻烦的魔女。
一群怪人。地海黄泉的女王这么想着。
啊，还得重新更换一批侍卫，真是麻烦。
……
话说回到人界之后，星语又整整昏睡了十天。
当她终于醒来时，却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她那双漂亮的，剔透的，明亮的，流动着水晶般光华的紫色眼眸，变成了黯然无光死鱼眼一般的灰白。
“啊，瞎了啊。”她俏皮地笑，吐了吐舌头，就像说“今天天气真好”般轻松。
倒是那两个始终守着她的少年，紧紧抱住她，孩子一般嚎啕痛哭。
她看不见，那曾经如云飞瀑的满把青丝，如今已是流雪飞霜白得苍凉离索。
不过，就算能看见，她也是不在乎的。
这就是代价啊代价，不过她乐意，她觉得值了。
呃，就是有一点比较麻烦。
她失去了全部的魔力，统统都没有了。梅帝里斯说，她以后就和人界的普通人一样了。啊，也不太一样，有哪个普通人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的？呵呵，她还是与众不同的。
“呐，小星星，你后悔么？”梅帝里斯曾经私下里这么问过她。
她大笑，然后摇头。
眼睛，头发，魔法，没有就没有呗，有什么大不了的？骨子里的她未曾改变分毫，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凌星语，那就够了。
而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很幸福，因为有他们在，疼她，爱她，宠她，足够抵掉她失去的那些，还远远不止。
即使没有了魔法，她依然可以当个无法无天横行天下的魔女。
我是魔女，我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