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逼宫
[[[hapters]]]第一章:逼宫
五代十国期间,唐帝国崩溃后群雄逐鹿争夺皇权,中原地区百姓为躲避战乱,纷纷外逃,出现了土地千里荒芜,路边白骨累累无人收拾的惨状。中央政权的衰落,促使唐末藩镇割据的局面演变成各地纷纷自立为王,甚至黄袍加身干脆做起了皇帝,各国之间因想互相吞并,也是战火不断。忠诚之心早已倾覆的五代十国,武将杀主取而代之的事不断发生,天下大乱。
期间杭州刺史钱镏因平定叛乱有功,奉行“善事中国,保境安民”的政策,先后被唐朝皇帝以及取代唐朝的梁朝皇帝封为越王和吴越王,吴越国出现了相对安定的局面,成了难民逃亡保命之地。但乱世之中的吴越国也并非世外桃源,第二代吴越王钱传瓘执政的最后一年就灾祸连连。
那一年吴越国世子钱弘僔只有28岁,已经有了5位世子妃,其中两位是别国的公主。他英俊而挺拔,文才超群,武功不俗,如果论起器宇轩昂,其他各国的世子都难以相比。他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王储,对朝中的大臣礼遇有加、广受爱戴。吴越王钱传瓘对他钟爱异常,一年以前令他辅佐自己处理朝政。
这一天原本是个喜庆的日子,吴越国的兵马大元帅戴恽过大寿,世子钱弘僔代表国主前往元帅府祝寿,并送去了“国之栋梁”的金色御赐匾额。
当世子钱弘僔的仪仗队伍来到元帅府门前的时候,戴恽早已喜气洋洋地等在那里,但是当戴恽向世子车驾施礼后,一项礼贤下士、温文有礼的钱弘僔却坐在马车中没有应声。
随同保护世子钱弘僔前来的禁军统领温明辉赶紧掀起了马车的车帘,但是他立即惊呆了。上马车时面色正常的钱弘僔,此时却面如死灰,额角冷汗涔涔。
看着惊愣的温明辉,钱弘僔勉强道:“温统领,我有些不舒服,你代我宣读圣旨,向戴元帅赐匾。”
温明辉立即称是。
待温明辉宣读圣旨、赐匾完毕后,戴恽向车内的钱弘僔施礼道:“多谢世子殿下。”
钱弘僔强忍不适,虚弱地微笑道:“恭喜戴元帅。”
因钱弘僔身体不适,他的仪仗队伍没有按原先的计划进入元帅府参加饮宴,而是立即赶回王宫。
数个御医诊脉后,都说钱弘僔是中了毒,但具体中的什么毒,什么时候中的毒,却没人能说得上来,气得国主钱传瓘大骂御医们无用。
御医们开了些解毒的药方,想观察一下钱弘僔服药后的疗效,但谁也没有想到,当天晚上,中毒似乎并不严重的吴越国世子钱弘僔竟毒发身亡。
由于中毒,钱弘僔的尸体面目肿胀、扭曲狰狞,吴越王钱传瓘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他那个英俊不凡、寄托了他无限期待的儿子,但他还是握着弘僔已经肿胀变形的手,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想把他唤醒过来。但任凭钱传瓘喊得泪水纵横、声音嘶哑,那完全不像弘僔生前容貌的尸身一直都悄无声息。
弘僔的暴毙不但令国主钱传瓘悲痛欲绝,消息传到冷宫的时候,弘僔的亲生母亲废后马氏更是哭得死去活来。被废之前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马氏,此时披头散发,对拦阻她出冷宫的内侍和宫女们又抓又打,甚至拿牙齿咬,谁能想到眼前这个泼妇以往却是母仪吴越的大将军之女。她反反复复说的就是一句话:“是那些贱婢害死弘僔,哀家要见圣上!!!杀了那些贱婢,为弘僔报仇!!!”
废后马氏口中的贱婢,指的是吴越王钱传瓘其他的嫔妃,为了保住自己儿子钱弘僔的继承权,马氏不惜屡次害死这些“贱婢”的孩子,甚至干脆杀害这些“贱婢”。所以当她听说自己的孩子被人毒死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弘僔让这帮‘贱婢’给害死了。
直到此时此刻,马氏才完全绝望了。因为之前虽然她被打入冷宫,但因为吴越王钱传瓘钟爱世子钱弘僔,在废黜马王后之前,将她所生的两个儿子都过继给了自己原配夫人田妃。这样钱弘僔吴越国世子的地位完全没有受到生母被废的影响。只要钱弘僔还是世子,马氏就有希望,因为她是未来吴越王的亲生母亲,十月怀胎的血缘至亲谁也废不了。而且她总觉得吴越王钱传瓘废黜她,不过是一时气愤,等火气过去了,还会恢复她王后的身份。毕竟吴越王钱传瓘废黜她之后,再未立后。但是弘僔之死,让她仅存的希望全部破灭了,她再也没有出头的那一天了,冷宫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哭到第三天的时候,负责看押马氏的内侍和宫女怀疑马氏好像疯了。她时而蜷缩在屋角,吓得浑身颤抖,她的眼前出现了被她用刑打得看见了白骨的嫔妃;出现了在生产时被她做了手脚,惨叫了两三天,死不瞑目的嫔妃;还有那些表面上死于意外,但实际却是被她的爪牙暗杀的小王子。面对着这些冤魂,她只能尖叫着:不是我干的,不要来找我!!!但刚刚还惊恐万状的她,转脸又会恶狠狠地大叫:弘僔,我的好孩子,哀家一定杀了那些贱婢为你报仇!在冷宫里已经很久没有端王后架子的她,竟然大骂关押她的内侍和宫女仪容不整,催问他们为自己新制的凤冠什么时候送来?警告这些内侍、宫女如果耽误了她参加国典,就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世子钱弘僔被害一案紧锣密鼓地调查了两个月,真凶还是没有找出来。吴越王钱传瓘这两个月几乎每天都是半梦半醒到天亮,没有一天能真正熟睡的。这夜当他听到‘着火了,着火了’的喊声时,他还以为自己在做噩梦。内侍们强行将他拖起来,送到养元水榭,因为这里临近水池,比较安全。
杭州城作为吴越国的都城,是从立国开始就不断扩建改建的,共有三层独立城墙。最内层叫牙城,是王宫所在地;王宫外围是罗城,是保卫王宫的禁军驻扎地;罗城以外才是官吏和百姓住的都城。
大火是从王宫开始燃烧的,禁军统领温明辉带领将士们奋力扑火,但是当夜风势猛烈,大火很快从王宫蔓延到禁军罗城的军营。当时禁军大部分将士还在扑救王宫内的火灾,等他们再返回罗城军营救火的时候,火势早已蔓延到了附近民居。一家接一家,一户接一户,不知道多少房子在烈火中坍塌,哭声喊声伴随着烈焰把黑夜变成了炼狱。
杭州城是吴越国两代国君倾尽心血,耗费大量人力财力才修建起来的,当时有“地上天宫”的美誉,惊吓和痛心交织之中吴越王钱传瓘从此一病不起。
眼见国王大限将至,朝中大臣开始明目张胆地劝说吴越王将国主之位传给王子钱弘侑,但是钱弘侑并不是钱传瓘的亲生儿子,而是养子。他的亲生父亲是吴越国兵马大元帅戴恽,钱弘侑的本名叫戴峰。
吴越王钱传瓘嫔妃众多,当时已经成家立室的王子不下七位,但朝臣们却建议将王位传给唯一的养子,并说其他王子的功绩跟当时已经是边军统帅的钱弘侑难以匹敌。钱传瓘没有想到自己当年为示恩戴恽而收下其子为养子,让他享王子尊贵的决定,竟然演化成一场**裸的逼宫。
钱传瓘之所以会收这个养子,是因不满马王后恶行,想要废后。但是马王后的父亲曾经担任吴越国的大将军,钱传瓘担心废后之举引发其父不满,导致政局动荡。所以重用自己的亲信戴恽,指使他剪除外戚势力。马将军的兵权渐渐在国王的支持下被戴恽蚕食。
为表彰戴恽功绩,钱传瓘不仅封其为吴越国兵马大元帅,授虎符金印,另收其子戴峰为养子,赐名为钱弘侑,并担任防御指挥使领重兵防守边境,以致戴家权势熏天。
至此吴越王钱传瓘明白到世子钱弘僔被害,以及导致杭州城大量百姓死伤于火灾的幕后真凶就是手握重兵的戴恽父子。他气炸了肺腑但却不敢声张,惟恐引发兵变。虽然如此,他却坚决不肯将王位交给手染儿子及众多百姓鲜血的戴家父子,危难之中,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另一位年纪虽小但身世特殊的王子钱弘佐身上。
吴越国除一面靠海之外,大部分领土与土地面积辽阔、兵多将广的南唐接壤,小部分与闽国接壤,为了保住自己不被南唐吞并,吴越国与闽国结成友邦,吴越王钱传瓘纳闽国大将之女许氏为侧妃,许氏之父不但掌握闽国的兵马大权,她本人也被闽国王室册封为新月公主。许妃嫁给钱传瓘之后,仅生育有王子钱弘佐一人,这一年只有14岁。吴越国与闽国的联盟事关吴越国的存亡,而钱弘佐母子就是联盟的关键所在,任何想统治吴越国的国主都不能不顾及。
这晚一弯皎洁的新月挂在夜空,侧妃许氏被传入吴越王钱传瓘的寝宫陪侍。闽妃许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国主钱传瓘,恭敬叩首后,许妃道:“臣妾叩见圣上,千岁,千岁,千千岁。祝圣上早日痊愈,龙体康健。”
(五代十国期间吴越国因为上表称臣于中原皇帝的缘故,所以并不以皇帝自居,但如果只称大王,又矮了自立为帝的周边诸国一头,在外交之中等于自降身份。在吴越国文臣的反复斟酌下,对外文牍中称国王为吴越国圣君,而臣民不对国王称“皇”只称“上”,但在“上”前面加了一个“圣”字,尊称为“圣上”。因前朝和中原皇帝很少用“圣上”称呼君主,一般都称皇上、吾皇、万岁之类,所以对吴越王的这一尊称也无异议,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中比肩三皇五帝和秦始皇的称呼才叫尊贵,但后世因“圣上”包含了贤明之意,反而时常被引用为帝王的尊称。)
钱传瓘似乎想从床上坐起身,但刚刚一动,就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许妃赶紧扶他躺好,为他轻轻拍背。过了好一阵,钱传瓘的呼吸才重新平稳下来。
许妃关切道:“圣上,您今晚的药物可曾服下?我去请御医再过来看看。”
钱传瓘摇头苦笑了一下,道:“新月,你出身高贵,孤王从未将你当做普通姬妾看待。我今晚召你前来,并不是为了让你伺候我服药。”
许妃谦道:“臣妾既然是圣上的嫔妃,伺候圣上是我份内的事,也是臣妾的福分。”
钱传瓘不再客套,直接问道:“爱妃可曾听说朝臣建议立弘侑为储君的事吗?”
许妃如实道:“已经听说了。”
钱传瓘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佐侑是戴元帅的亲生儿子,只是孤王的养子,为何朝臣却执意劝孤王立他为储君?孤王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么多,反而无人拥立?”
许妃道:“臣妾是**之人,不敢妄议朝政。”
钱传瓘诱导道:“确立储君,即是朝政,也是家事,爱妃不妨说说看。”
许妃未答反而问道:“圣上,世子弘僔殿下遇害的凶手查到了吗?”
钱传瓘咬牙切齿道:“现如今猜都猜到了。”
许妃这才答道:“如果戴元帅的公子继承了国主之位,圣上的其他王子,他们的性命只怕跟世子弘僔殿下是一样的。包括臣妾的孩子--弘佐。”
钱传瓘未语,深深地望着许妃,他明白许妃的话一语而切中要害。道:“孤王也非常担心钱氏王族会因此而遭灭顶之灾。”
许妃道:“非但钱氏王族,一个为了王位,不惜纵火焚城的人,圣上能相信他会善待百姓吗?”
钱传瓘在枕上摇了摇头。这一轻微的动作,依旧引发了一阵咳嗽。过了好一阵,钱传瓘的呼吸才又平稳下来,问道:“若爱妃是孤王,想立谁为储君那?”
许妃柔缓道:“臣妾见识短浅,难以决断。以臣妾之见:哪位王子能保得住钱氏王族,保得住吴越国太平,就立哪位王子即可。”
钱传瓘沉默了许久,道:“孤儿寡母连性命都难保,谁又能保住钱氏王族?保住吴越国?爱妃,你不害怕吗?”
许妃道:“如果害怕也不能自保,害怕就是等死。故而臣妾不怕。”
语音平静的许妃,神情的坚毅令钱传瓘动容。钱传瓘终于道:“爱妃,你退下,你的心意孤王已经知道了。”
许妃跪下叩首,悲切道:“自臣妾从闽国和亲来到吴越国,多得圣上庇佑,闽国与吴越国也结成友邦,福泽两国百姓。圣上大恩大德,臣妾感激不尽。臣妾会为圣上日日祈祷,希望菩萨保佑圣上长命百岁,其实只要圣上病情能够好转,一切的危机都能化解,比立任何人当储君都更重要。”说到最后一句,许妃已经声音哽咽。
没有再敢起身,钱传瓘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目送许妃的背景离去。虽然已经相伴了十多年,许妃对钱传瓘一直恭顺,但钱传瓘猜不透许妃的恭顺是为了她的祖国闽国,还是出于真情。所以钱传瓘对许妃也一直敬而不爱,但眼下男女情爱这种事已经毫无意义了。
召见许妃十天多后,吴越王钱传瓘驾崩。临驾崩之前,将王位传给了年仅14岁的王子钱弘佐,并下诏册封其母许妃为吴越国仁惠王太后,在钱弘佐亲政之前暂代监国。许太后时年32岁。
钱弘佐即位后的前两年,接连死了两位丞相,一些官员目睹朝政凶险,有的弃官而去,有的虽然勉强留下来,但在朝堂之上也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话,惟恐惹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