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拥抱

    病房的夜晚是一片静溢的白色，米可发现自己竟然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米可一向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女孩，就连他们家宣布破产，她和爸爸妈妈在一家小酒店住，她也照样呼呼变猪。

    她身体上的痛楚已经渐渐逝去，只是好像是陷入一场梦靥的人。心里似乎伸出无数的小手，想抓住一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这时候一个黑影静静地走了进来，让她吓了一大跳。

    “别怕是我。”

    看见是那个亮亮，米可这才放下心来。这个男人虽然对于米可来说，还是很陌生。但是她至少知道他是个善良真诚的人，对自己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你怎么来了？”

    米可有点奇怪，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正在灯红酒绿里流连的吗？

    亮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来到了医院，似乎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他。所以他来了。他有点茫然地说：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来看看你。”

    他们在黑暗中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亮突然提议：

    “我们出去晒晒月亮吧。”

    晒月亮，米可从没听过这么古怪的话。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但是她却本能地不想抗拒。

    她点点头简短地应着：“好。”

    两个人并肩坐在医院的天台上，亮轻声地问：“那个阿姨怎么样了？”

    “情况不错，医生说晚送五分钟命就保不住了。”

    米可想到这里都觉得后怕。只差一点点，如果不是亮的出现，那个阿姨就会死在路人对生命的漠然里。

    亮看了身边的她一眼说：“今晚觉得心里很堵，想找个朋友聊聊天。”

    一句朋友，让米可的心温暖地跳了一下。她用最柔和的声音轻轻应着：“好。”

    “我今天去公司了，毕竟我现在还是是集团名义上的副总。但是只有五分钟我就逃了，在那个地方我觉得非常非常压抑。”亮淡淡地说。

    米可沉默地看着他，看得出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双倾听的耳朵。

    “我在他们眼中是什么，就是米虫加废物。也许每个人都觉得，我唯一的优点就是会挑地方出生罢了。

    “从美国留学回来后被老爸任命为副总，我是那么地想要做出一点成绩来。但是不久以后，我满腔的热情就被现实彻底浇灭。每次董事会上，我精心策划，满怀信心提出的议案，无一例外的被否决。”

    “在包括我爸爸在内的所有董事眼中，我这是要给公司添乱。在老爸的财富王国里，他仿佛是最睿智的君王。而我呢，是别人眼中永远扶不起的阿斗。”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看了米可一眼，有点无奈地说：

    “也许你不会懂这样的感受。”

    “我懂的。”米可幽幽地说：

    她其实有过相同的经历，在老爸的公司里，老爸和他的老臣子，对于米可来说，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网。让她深陷其中，根本无法大展拳脚。

    亮自顾自地说着：“既然在他们眼中，我的角色就是吃喝玩乐。那么我就堕落给他们看，我现在是越堕落越快乐。”

    米可悲哀地看着他，那是快乐吗？自甘堕落，每天的生活都是挥金如土，被人众星捧月般地簇拥。但是曲终人散后呢？那种刻骨的孤单呢？

    看着米可的侧影，亮突然说：“我见过你，我们在一起玩过梭哈，就在那个会所里。”

    几年前的记忆在亮脑中，变得越来越清晰：“你是我见过最大气的女孩，那晚我们赌注很大，但是从头到尾，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对了，你那个时候是金色的卷发，像是个外国娃娃。”亮终于知道那次在球馆，为什么看见米可会觉得很眼熟了。

    米可微微一笑，那些一掷千金的日子，似乎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你现在怎么会。。”

    亮几乎想象不出在原来豪赌的地方，做个普通球童的女孩，是怎样的心情。

    “家里破产了，人从没钱到有钱，是一种煎熬，但是最少还有希望。从有钱到没钱，是一种真正的幻灭。好像是从最美的天空坠落，然后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

    “爸妈被压垮了，他们选择了逃避。但是他们双双自杀的时候，怎么可以忘了世上还有我，他们口中的宝贝女儿呢。”

    想到太平间里爸爸妈妈冰冷的脸，想起自己最亲最爱的亲人，今生今世永远也不能再见。米可的脸上有一种冰凉的液体在蛇行。

    她下意识地抱住自己手臂，深秋的风真的是很冷。

    亮解开自己的风衣，小心翼翼地把她小小的身子拥紧，像是揽着易碎的瓷。

    自然而然地依偎着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道，米可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妥帖和安心。她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过和任何男人，有过一个这么温暖的拥抱。

    虽然只是半个拥抱。

    他们现在是两个世界上的人，却能这样坦诚地卸下所有盔甲，丝毫不介意对方窥见自己脆弱真实的内心。

    这就是缘分，他们有着相似的孤单。其实他们是心里不忍惊醒的那一个自己，有着一种奇怪的磁场，会让他们自然而然地这么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