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东瀛少女

    大运动会期间，海牙学院可谓一片“万人空巷”，连教师办公室都找不出半个人影。然而，总有些人偏偏要在大家闲着的时候加班。

    比如说高中部学生会的两位会长。

    “左会长，明明再过两周就是期中考试了，为何还举办活动？”

    英俊而漠然的“牙之御座”直瞪着桌上的经费申请书，颇有不满地质问对面架着银丝眼镜的灰瞳美少年。

    “就是因为大考将至，才有必要找个机会给学生们放松一下。我们学生会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就是一切为学生服务嘛。”

    这几句话听起来倒是正气十足，但配上银弦脸上那一抹“恶之花”般的笑容就没有任何说服力了。“但是，我认为你申请经费的理由不充分。”魅堂略带无奈地揉着太阳穴，“22日感恩节……东方人有过这个节日的么？”

    “东方人过不过和海牙学院有什么关系？”银弦推了推眼镜，“本月里只有这个日子可以利用，12月更是圣诞节前都没有任何意义，难道要我们过国际大学生节（11月17日）吗？我的副会长，不要说‘干脆什么也别过’这样的话，别忘了学生会是一切我说了算。”

    隐约听出话里有刺儿，魅堂皱起了眉：“还在介意博物馆的事？左会长，之前就警告你不要跟来了，要不是出于责任感，我们大可以不为你的安全负责。”“这是‘骑士’该说的话吗？我虽然和你们不是一路，个人意愿总是可以有的吧。”会长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我去运动场通知几个部门准备策划书，你就赶紧把申请表写完——这次就少要一点好了，省得你们骑士团的经费又周转不开。”

    “……左银弦，海牙学院是宇文家的东西，不是你家天下。”

    眼镜少年却没再说别的，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才抛下怒视着自己的副将推门而去。

    又按赛程表观赏了几个项目后，虞菲因为班里临时集合，不得不暂时告别旌姬；随从少女也百无聊赖地晃回高一（12）班的坐席上。英佳立刻积极地向同桌描述起哪场比赛是如何精彩，男生们又赌赢了哪场比赛之类之类。旌姬正忙不迭地应和着，忽然——

    “噢哟……好像有旌姬的地方都会很热闹呢。”

    一把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旌姬赶紧把伞移开一看，银弦正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后。“左、左会长？你怎么到这儿来啦……”英佳一口水噎住，几个男生也赶紧让开地方。“一时没事走走看看呀，反正有我的副会长在那儿忙着。”银弦说这句话时特地看了看旌姬，“这边实在太热了，旌姬，可以找个凉快的地方聊聊么？”

    看来自己的直属上司又被“软禁”在学生会室里了。旌姬想想这或许比看运动会有趣，便收伞跟了出来。银弦很大方地替她买了瓶饮料，两人直接坐在树阴可以笼罩到的最高一级台阶上开始闲谈。“旌姬，快期中考试了哦，准备得怎么样？”他随便给话题开了个头。

    “一般般……银弦学长，听说你每次都考年级第一名？你怎么做到的啊……”旌姬这才发现和对方的成绩差距实在太大了，“真叫人羡慕……你平时一定过得很轻松吧。”

    “旌姬，事实敲相反……你不知道站得越高就越寒冷吗？”银弦放下饮料向她靠近些，露出了沉重的表情，“成绩最好的学生，只会背负最大的压力和期待——教师想靠他提升奖金，学校想靠他装点门面，家人甚至想靠他光宗耀祖。即使知道最终还是为了自己好，但为了响应他的人期待而生活，谁都不喜欢吧。”

    “银弦学长，你似乎很了解人情世故……”

    一时气氛沉默了下来。银弦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展开笑颜说道：“不好意思，说了些无聊话……不过我想到一件事：海牙学院在每学期期末统计成绩时，平时累积的学分会转化为考试成绩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如果有额外添加的学分，对成绩是个不小的帮助哦。”

    “真的啊！我还不知道……”旌姬皱起了眉头，“但是，要怎么才能加学分呢？我只知道在骑士团第一阶级可以免除学杂费，可我离正式骑士的位置还远得很……”

    “竟然不告诉你学生干部也能加学分，我的副会长还真小气。”

    “是吗……魅堂大人告诉我又有什么用，我连学生会成员都不算，再说我向来不擅长这样的活动……”

    时机到了。银弦微微一笑，从随身的档案夹里取出一样东西递过去：“旌姬，这个送给你。”

    那东西不是别的，却是一个蓝底的绸质袖章，上面还缀着金灿灿的“纪律部”三字。“这是高中部学生会的纪律部专用的。海牙学院的学生会有学分的予夺大权，因此一般学生不敢轻易招惹学生会成员，尤其是纪律部的。”银弦神秘地笑着解说，“我把这个袖章给你，以后你就算作他们的一员，只在成员名单上挂个名即可。你看是不是很合算？”

    “可是……这，这样不好吧，银弦学长？我又没正式加入，收下这样的东西恐怕……”旌姬总觉得这样像行贿——虽然上下级关系好像颠倒了，“再说我什么好事也没为学校做过，没有理由和资格收下纪律部的标志吧？”

    “想太多了吧，你还真是听话的好孩子！”银弦为她的一席话笑得弯了腰，“没关系的，旌姬，你要做‘骑士’伸张正义，和我们管纪律没有本质区别吧？你偶尔可以拿它出来管管事，不就是给学生会帮上忙了吗？如果你担心魅堂，我保证帮你搞定他！”

    旌姬托着那蓝色的织物，认真地看了面前的眼镜男生好久，脑子里开始飞速搜索魅堂对他的评价：

    那家伙城府很深，和他交流的时候最好把他的每一句话都斟酌过。依我看你是做不到这件事的……

    难道是自己终究比魅堂缺几个心眼吗，银弦刚才的话里为什么好像没有空子可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收下这袖章了。”旌姬慢慢点了下头，“银弦学长，谢谢你！”“感谢这样的表面话，不是我们这种关系该说的。”学生会长满意地拍拍她的肩，“加油吧旌姬，从今天开始，你也是学生会的一份子了！”

    自己和银弦到底是什么关系，连旌姬也不知道，但她毕竟不是万年冰山的魅堂，怎么也拒绝不了对方看起来无比真诚的笑脸。银弦又和她闲谈了几分钟，就说要回去看看工作进度，结束了这段谈话。旌姬也不想立刻回运动场，干脆把伞留给英佳，独自到校内溜达去了。

    午时的中央花园里也是晒得吓人。旌姬直接往树阴里一钻，百无聊赖地开始打量四周。这个时节早就没有蝉和蟋蟀的吵闹声了，但有一种更加吵闹的声音突然传进了她的耳朵——

    “这女生到底会不会说话啊？不会是哑了吧？”

    “来找人的是不是？一个字也不说的话谁会搭理你啊！”

    “喂……等等，她穿的是我们学校的校服耶。”

    “不会吧，海牙学院才不会要有缺陷的学生咧，嘿嘿……”

    几个男生的发言越来越不堪入耳，其中还夹杂着一个断断续续地抽噎着的女孩子声音。旌姬实在听不下去了，最后像进入临战状态的猛兽一样跳了起来，把纪律部袖章往左臂上一套，便快步往事发的花园一角奔去。

    “行了行了，这丫头只会哭，一点意思也没有。咱们回班去吧？”“急什么呀，再逗她一会嘛，这比看运动会过瘾多啦！”……

    “咳……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一个元气与怒气兼备的少女声音倏地打断了那群男生的热烈“讨论”。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时，看到的正是旌姬一手叉腰，一手直直地指向自己面孔的样子。

    “哎呀……什么事也没有！”刚才嚷得最响的男生迅速摆出笑脸来打发这个程咬金，“这女生好像不会说话喔，我们没事溜出来的时候发现了她，她一脸迷茫地不知道往哪走，估计是迷路了……我们只是想帮她一把而已！”

    “那还真是好心呢！请问你们是哪个班的啊？”旌姬仍保持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我们是一班，和你一样高一！也不要到处说啦，暗自敬佩一下就好……”为首的男生正说得津津有味，却见黑发少女脸上的笑容骤然降温，接着，慢慢从身后亮出了那个绝对称得上“必杀”的标志——

    “高一（1）班的吗？谢谢你们一次交代清楚，这样我就可以立刻去学生会上报了哦~~~”

    “蓝色袖章……纪、纪律部的？！”

    几个男生一瞬间大惊失色，大概是没料到纪律部在运动会期间还满校园巡查吧。“对、对不起！拜托你千万别让学生会查我们！否则我们的学分就完了！”其中一个的脸几乎吓到扭曲。“学校明文规定不准这样闹事吧？竟然还是几个男生欺负一个女生，你们的羞耻心哪去啦！”旌姬斗气全开，以平时两倍的嗓音斥责道，“快向她……算了别道歉了，限你们十秒钟内从我眼前消失！！”

    几位男生如蒙大赦，顿时以奥运会田径冠军的速度逃之夭夭。冒牌纪律部成员同时大松一口气，快步走去扶起了一直抱头蹲在地上、浅蓝色长发和瘦小的双肩都抖个不停的少女。

    “你怎么样了？没被他们弄伤吧？”

    一开口旌姬就后悔了——万一对方真的无法说话怎么办？等等，她胸口上那个好像是战徽，腰上也是骑士腰带，而且，中央的金属扣上还有巫女挥舞的招魂幡图案……

    ——第一阶级正式骑士？！

    “あ、あの……（那、那个……）”

    日语？她是日本人吗？

    见旌姬不回话，两绺长发搭在肩上的女孩又小心地拉了下她的衣袖。单看外表，她是个相当清纯的美少女，两颗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此时正有点迷茫地闪烁着。“哎？き、きみ……だいじょうぶ？（你……没事吧？）”旌姬赶紧搬出自己少得可怜的日语库存来响应。真要感谢自己几年来没少看日本动画，否则绝对糗大了。“ありがとう（谢谢）……不过，你说汉语没关系，我懂的。”日本少女真心真意地道谢后，马上摆出自己与中国人交流无碍的事实。

    “……你会汉语啊？”

    “嗯，因为在中国住了好几年，专门学过……”少女谦逊地点着头，“刚才太谢谢你了，我被那几个男生围着，根本没办法脱身，又不敢随便用能力……你好像也是骑士团的？”

    这个从未谋面的日本少女竟属于第一阶级，而身为“救命恩人”的自己却还是一介随从，此时旌姬感到的只有无比的心理不平衡。“是的，我是第二阶级……我以前好像没看过你，你是来找人的吧？”她试探地问。少女立刻点头肯定，露出满怀希望的表情对旌姬说道：

    “请问你认识安巧妤大人吗？”

    “哎……请等等！旌姬小姐，我们要去哪里啊……”

    “运动场啦！这几天全校学生都在那里的，还有，不要叫我‘小姐’了，听起来好奇怪……”旌姬觉得要表示敬意的话，直接在自己名后加一个“さん”（表示敬称，客气，美化，相当于汉语的～先生，～小姐，～同学等）就足够了，完全没有再表达成汉语的必要，但被她牵着手的日本少女说什么也不肯。“旌姬小姐帮了我大忙，在还上这个人情之前，不这样表示感谢我会心里不安的！”

    早就听说日本人讲究礼节，但也有点太过了吧。旌姬领着少女穿过纷纷向二人行注目礼的好奇人群，直奔高二（3）班的席位而去。看到那位熟悉的眼镜学姐正好就在坐席中时，她兴奋地挥手叫道：“巧妤学姐！你看谁来了！！”

    还没等“阴阳骑士”回过神，少女就像看到母亲的迷路小姑娘似地扑了上去：

    “巧妤大人！我好想您啊！”

    “千……千一夜？你怎么和旌姬一起？”巧妤目瞪口呆。“说来话长，多亏了旌姬小姐……”月千一夜——在路上向旌姬做过自我介绍的女骑士——正激动地要向她说明事情的始末，忽听得身边一阵喧哗和挪动凳子的声音，完成学生会工作的某人现身了。“终于来报到了吗，‘奉神骑士’。”魅堂向千一夜致上了很有个人风格的欢迎词。

    “はい（是）——‘奉神骑士’兼‘巫子’月千一夜，参见‘牙之御座’魅堂大人。好久没来骑士团，请您原谅我的疏于职守。”日本少女提起裙摆，必恭必敬地说出了完整的参见语。魅堂宽容地点点头，才在巧妤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千一夜，你刚刚说多亏了旌姬？发生了什么事？”巧妤焦急地询问她。就在“奉神骑士”向直属上司解释时，旌姬的注意力也自然而然地转回魅堂身上。

    “尉迟旌姬，千一夜把她的身份告诉你了么？”

    “嗯，详情我已经了解了。”

    在骑士团的“海牙七御柱”中，“大法师”和“大祭司”麾下各有一名相当于“扈从官”的正式骑士，分别称为“巫子”和“掌剑官”。他们直属于两位御柱，御柱的命令甚至可以优先于“牙之御座”的命令。称号“奉神骑士”的千一夜便是属于巧妤的“巫子”，而属于大祭司游光的“掌剑官”，正是“巡礼骑士”司徒剑仪。

    千一夜出身于日本某个阴阳师世家，因家族与宇文家有交，14岁时便被送来骑士团在巧妤身边见习。巧妤成为“大法师”后，她为了继续留在巧妤身边而决定成为“巫子”，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如愿以偿。她并不一直在海牙学院学习，而是断断续续地进行课业，这就是旌姬今天“初次”见到她的原因。

    由于自己的不同国籍，千一夜在学院里总有些不自然，所以一来就急着赶去巧妤身边——她唯一感到安心的地方。“我今天看到……千一夜被高一的男生欺负，实在看不惯，就去替她解围了。”旌姬坐在魅堂身边小声说道，“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卤莽了点……魅堂大人，您认为如何？”

    “这么有正义感的话，毕业后你该去做警察。”“鹰王骑士”淡淡说着并不好笑的笑话，“这种事是常有的，尤其是在校园里……虽然看上去柔弱，但千一夜是个可靠的战力，两年时间也证明了她是个优秀的‘骑士’。你替她解了围，算是做了件很符合骑士精神的事，应该提出表扬。”

    “是吗……也好，能被您表扬，我今天算是赢回票价啦。”

    魅堂的眉毛挑了起来：“票价？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再委屈也值得了哦。”旌姬笑眯眯地回答。突然听得一声“旌姬小姐”，她赶紧转过头去。“可以单独和你说一会话吗？”千一夜礼貌地请求道。

    反正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向上司请示过后，两个女孩子便来到最上面的树阴下。“那个……旌姬小姐。”千一夜似乎鼓足了勇气才问出来：“我在路上没来得及问，阻止欺负事件这样的事情……你经常做吗？”

    旌姬愣了愣：“……不，今天好像是第一次。”

    “那为什么过去帮我？万一他们连你也一起欺负，怎么办呢？”

    “拜托，我好歹也是能力者，不会那么容易被欺负的。再说谁让我就在事发现场附近呢。”旌姬耸了耸肩，“我连他们说的话都听见了，要是装作不知道就这样走过去的话，晚上绝对会睡不着觉……再说，主持公道不是‘骑士’的职责之一吗？我为了成为你这样的正式骑士，当然要从点滴开始做起喽！”

    “只是……这样吗？”

    “还有——我们是同团的战友。”随从少女笑眯眯地伸出手，“‘奉神骑士’，以后就‘よろしく’（请多关照）啦！”

    日本少女睁大漆黑的美目，良久才绽开了甜美的笑容握住对方的手：“さぁ，どうぞよろしく，旌姬さん。（那么，请多关照，旌姬小姐）”

    “对了，千一夜，你和巧妤学姐的关系似乎特别好……已经超出主仆关系了吧，感觉更像是姐妹呢。”

    “啊，要说姐妹我可不敢，巧妤大人对我来说……”千一夜感慨地转过身去，“旌姬小姐，你知道我的称号为什么是‘奉神’吗？”

    “洗耳恭听。”旌姬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就像我祖国的八百万神众一样，我觉得巧妤大人也像我敬奉的神一样呢。”少女憧憬地望着远方，“时机合适的话，我会给旌姬小姐好好讲一下我和她当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