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追溯久远的仇怨

    海牙学院的新一天，是在风平浪静下的波澜万丈中开始的。

    “不行……好困啊……”一脸疲惫的旌姬甩着凤尾般的发辫，步履有些椅地推着车走进了校园。“小姐，您真的不要紧吗？身体还很痛吧，尤其是受过电击的那只手……”布雷顿在项链里担忧不已。“别担心了，我睡过一晚已经好了啊，其实佳丽也没出手太重。”温柔地对看不见的仆人一笑，旌姬继续向存车处前进，“前两节是英语课，那个老师会对我宽容些的……没办法，昨天实在太晚啦，多亏有魅堂大人，否则我还没法自圆其说呢。”

    “嗯，他倒是挺会随机应变的么。”吸血鬼难得地表示称赞。

    昨晚约10：30——

    一座居民楼下，尉迟爸爸正在犹豫地走来走去。已经那么晚了，平时十点就会到家的女儿现在却还没出现……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反复走了几圈后，沉不住气了的父亲决定沿着女儿的回家路线去找找看。他刚要进楼道去推自己的自行车，却又立刻被由远及近的一阵熟悉的车声拖住了脚步。

    “……旌姬？”

    父亲嘀咕着走出来，果然第一眼就看见了女儿的灰色“爱车”，只是……旌姬竟然坐在后座上，正在前面骑车的男生又是谁啊？！

    一向反对子女“提前进入共产主义”（早恋）的父亲立刻绷起了脸，快步向接近中的二人走去。两人的身影到了路灯光下，男生被照亮的面孔让父亲差点脱口而出“长得也太帅了吧”，但很快就见女儿从车上跳下来，对那个也下了车站得笔直的男生——恭敬地鞠了一躬？

    对方竟然还慢慢点了个头？！

    其实只是这么回事——

    “魅堂大人，谢谢您送我回来，给您添麻烦了。”

    把右手放在胸口，旌姬真诚地向上司道谢。“我说过了这是骑士的职责，也算是对你在决斗中获胜的褒奖。”魅堂以点头代替回礼，“还有，如果以后银弦又把你扯进了什么不明不白的事，觉得困扰的话可以……噢，来和我商量么？”

    随从少女登时愣住。“好……好的，我会尽量少麻烦您……”她又是喜悦、又是紧张地揉着书包带，刚想再说些什么，父亲却“不是时候”地冲了出来。“旌姬！今天怎么回来那么迟？”他摆出计划好的凶恶模样，想快点把那男生打发走完事。“啊，糟糕！”旌姬慌忙低声告诉上司，“魅堂大人，那是我爸爸，不过看他好像生气了……”

    “……不要紧，详细说明一下就好。”

    父亲最失算的就是，对方是恪守“八大美德”的真正骑士。“是尉迟伯父吧，晚上好，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鹰王骑士”优雅地行了一礼，“尉迟旌姬在校内是学生会的成员，今晚学生会要起草一份紧急文件，她做我这个副会长的助手才忙到现在的。虽然一起帮忙的还有几个学生，但他们不是住校就是有家长来接，我怕她单独回家不安全才送了一程。正好碰到您，我也可以放心回去了。”

    骑士八大美德之“谦卑”——这招对家长屡试不爽，因为中国的父母最喜欢服服帖帖有礼貌的“好孩子”。

    “啊……学生会的工作吗，这样……”父亲一时无语。虽然真相被改得面目全非，但因说话者的态度极其认真而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哎呀，那真是麻烦你了，旌姬她不常参与学校活动，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父亲总算露出了放心的笑脸，“你叫什么名字？”“抱歉还没自我介绍，我是高二（3）班的上官魅堂，学生会副会长。”英俊的骑士立刻报上姓名。

    “原来是她的前辈……今天谢谢你啦，你一个人回家没事吗？”父亲接过自行车把手。“没关系，我是住校生，伯父你们请回吧。”魅堂又行了一礼，便转身向小区的出口去了。“啊！魅……”旌姬刚想给他道再见，上司却火速向她摆手——“更改一下称呼”。

    “……魅堂学长，明天见！”

    “……”布雷顿已经不打算再评论这两个人了。

    回忆结束。“啊，不知我委托银弦学长的事怎么样了？”踏上教学楼的阶梯时，旌姬突然冒出一句话。“还担心那个女孩？明明是她先行挑衅，小姐没有关照她的必要。”布雷顿为主人不平。“话不能这么说，这种事不好好收场是不行的，女生的嫉妒是很可怕的啊！”旌姬笑着耸肩，“布雷顿有没有恋爱过？有的话应该会明白的。”

    “唔……没有，因为我在家族里还是孝子啊。”

    旌姬的脚步猛地一停。

    “……布雷顿，冒昧地问一句，你现在多少岁了？”

    “唔……大概374岁零6个月吧……”

    “咣当！”人体倒地的声音。

    “啊！您振作一点！不要吓我啊小姐！……”

    “左会长，我是蓝佳丽……可以进来吗？”

    “请进。”学生会室内传来稳重而有领导风范的声音。

    蓝发少女不安地走进了每天都会来的房间。“会长……找我有什么事？”她注意到上司正握着手机。“别着急，坐下说吧。”银弦笑着指指椅子，接着也坐在会长桌旁，“佳丽，你是不是和旌姬吵架了？”

    什么……她、她竟然先告了状？！

    佳丽脸色骤变，腾地撞开椅子站了起来。“等等ａ长那是……”她刚要找话搪塞过去，银弦却摆手示意她冷静。“我不知道你们闹了什么矛盾，只是我昨晚要关机时，才看到旌姬发的这条短信。”他打开手机，把那条信息亮在全身颤抖的少女面前：

    “明天请和佳丽单独谈谈，拜托一定要安慰她，谢谢。尉迟旌姬”

    “啊……啊……”佳丽目瞪口呆，继而陷入了沉默。

    “由此看来，应该不是她‘恶人先告状’吧？”

    “为……为什么……干吗装这种好人……”

    佳丽呆呆地盯着地面，视野逐渐被一团水雾模糊了。“你没事吗？”感觉不妙的学生会长走过来扶住她的肩。“……对不起，左会长……”佳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其实是我……我……”

    “不要紧，慢慢说啊。”

    “我……我喜欢会长您＼长时间了！我是看不下去旌姬和您走得那么近才和她……吵架，如果觉得我很无理，随便您怎么批评我都行！”佳丽猛地抬起头，将许久以来积蓄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只是……只是……请别说您讨厌我……呜……”

    银弦静静地看着哭泣的秘书，忽然摘下眼镜轻声道：“佳丽，抬起眼来好好听我说——你是个好女孩，当上秘书以来一直很努力，会员们也都很喜欢你，最重要的是——整个学生会里没有人泡的茶能比佳丽的好喝啊。”

    仿佛中了咒语一般，佳丽一瞬间就止住了眼泪，愣愣地凝视着自己仰慕的人。那双灰色的深邃眼睛，此刻更是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岂料下一个瞬间，那双眼里突然亮起了血红色的光辉。

    “佳丽，不可以再找旌姬的麻烦，不许再闹矛盾，要和她好好相处……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永远不会给你回应的，我们继续保持会长和秘书的关系就好，记住了么？”

    蓝发少女机械地点点头，瞳孔竟变得像枯井一样空洞。

    “很好……乖孩子……”

    银弦重新站直身体，双眼再睁开时，又变回了往常模样。“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游戏，不需要第三个参与者……”他冷冷地笑对窗外，“而旌姬啊，会落到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苍天市中心区，BBQ大型西餐厅——

    工作人员和顾客都不曾踏入的五楼上，暗淡的落地窗前静立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垂到膝盖处的大波浪长发呈现淡淡的粉色，末端则是娇媚的深红，宛如盛放在水上的莲花。荷叶绿色的双眸注视着下面人来人往的街道，里面没有一丝感情。

    “莲华姬大人，抱歉打扰您的清静，有重要消息。”

    迈着谨慎的步子走近的，是个身着校服的灰眸少女。“怎么了，‘阿尔忒弥斯’。”“钢铁神宫”的东宫主半转身对着年轻的部下。“‘得墨忒尔’探测到具体的情况了。海牙学院那只……豢养了几十年的怪物，就在几天前被骑士团的人解放了出来。”凌璐忐忑地汇报道，“依照当年的契约，它已与解开封印的人结为主仆。我们和梦蝶姐都认为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从英国逃亡来的吸血鬼么？这个我知道。”莲华姬皱起了眉，“确实，得到血族末裔会大大助长海牙的力量，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对了，西宫可有采取什么应对措施？”

    听到这个问题，凌璐却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我也觉得很奇怪，辉因前辈告诉我了，非羽大人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实在与西宫平日的作风相差甚远，难道他不准备主动出击吗？”“不，说不定那姓皇的是在观望我们的动静……”东宫主略一沉思，向部下挥手示意，“你去叫周鹂来吧，我有工作要交给她。”

    凌璐鞠了一躬退下了，留下莲华姬带着疑惑继续思考：皇非羽一向以讨好“皇帝”为己任，现在立功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那只老狐狸当真如此沉得住气？

    “绝不会让给你的……父亲大人……”

    充满恨意的语调，把昏沉沉的房间涂抹得更加黑暗。

    海牙学院附近的索菲亚国际大酒店前，驶来了一辆宝石蓝色的奔驰轿车。车门一开，暂时扎起长发的苍后匆忙地向酒店内赶去。乘电梯上了十楼，女服务生将他领到一间客房前，便点点头退下了。

    “是苍后吧？快进来。”

    还没敲门就传来了应答声，苍后也就不再客气推门而入。穿过豪华套房短短的走廊，黑发男子陷在沙发里的背影映入了眼帘。“……苍王，这不是钟点房，东神集团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美青年的语气里多了分责备，“作为理事长，我可没打算在这里和你耗一天。”

    骑士团的“国王”不禁苦笑了起来。“你啊，不能别管得那么周到吗？操太多心容易长皱纹哟。”他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一笑，“最多谈两个小时，不过我今晚确实要住在这里——言归正传吧，我们必须先有点准备，否则到时就来不及了。”

    苍后立刻明白了个中意思，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是啊，还是发生了料想中最坏的事情。我们从一开始就希望‘解开吸血鬼封印的不要也是骑士团成员’的，谁知事与愿违……”他慢慢在苍王身边坐下，“而且那人还是旌姬。”“需要担心的不是她，而是‘那孩子’。”国王摇摇头，“她的动向才是一切的关键，如果不能得知她何时对布雷顿下手，我们亦无能为力……以旌姬的性情，难保不与她产生冲突，最坏的结果可能是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那可是违背骑士守则的啊！”

    按住大惊失色的苍后的手，苍王的眼神说明了这不是开玩笑。“别忘了，那孩子是负着什么期待而出生的。”他缓缓地摇着头，“她家被‘狙魔一族’指定已有六十多年，能力被发现后，首先被赋予的身份也不是骑士而是‘狙魔代理人’。她为了等待真正使命的到来，不得不背负着‘无法战斗’的嫌疑痛苦了这么久，如今猎物终于现身，你想我们阻止得了她吗……”

    “那么……苍王，你希望我怎么做？”

    骑士团之长俯下了身体，丝绸般的蓝发轻轻流泻在国王的肩上。

    “尽量不要让旌姬受伤。可以借助御座的力量，万一情况紧急，杀了吸血鬼也没关系……我不能再失去她了，苍后，拜托你……”

    看着银色眼睛中翻滚着的各种情感，苍后温和地颔首，将长发从他手中抽离的同时站了起来。“这些年来，我哪一次拒绝过你。”他说完便拿起皮包，在苍王的目送中向门口走去。等候已久的司机打开车门，苍后在上车前不禁望了一眼天空，叹息着低低吐出一个词语：

    “范。海辛……！”

    苍天市•；蓝岛外国语大学——

    和舍友们一起下了课出来，辉因对他们打过招呼，腋下还夹着书就匆匆忙忙地往学校边缘的树林赶去。一棵粗大的法国梧桐后，有个黑色长发的身影正悠闲地挺立着。“不知宫主驾到，有失远迎，请原谅属下失礼！”他立刻上前鞠躬，“非羽大人，今天您怎么那么媳地到这里来了？”

    “当然是因为比较闲呀。”非羽玩着风衣下摆笑答，“‘阿波罗’，你知道了吗，最近发生在海牙那件有趣的事？”

    “被解放的吸血鬼是吧，我听说了。”辉因松了一口气，“大人，东宫好像要趁机大干一场，我们按兵不动没关系吗？”“那女人想怎么办就随她去。连敌人的具体情况都不了解就贸然出手，这种家伙根本就是傻瓜。”非羽冷冷一笑，“我还没告诉你们吧，血族的死对头——范。海辛一族在中国选择的‘狙魔代理人’就是海牙的骑士？”

    啪啦一声，红发青年手中的书转眼间散落一地。

    “范•；海辛的代理人……也会有和他们一样强大的力量吗？如果是这样，不就等于我们又多了一个强敌？！”

    “没错。范。海辛家族自从六十年前被宇文家抢走了猎物，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过，所以才会在这城市选择了有能力替代他们的世家。不过据我了解，为避免打草惊蛇，那位代理人的狙魔之力似乎从小就被封印起来了，待‘使命之日’到来时才会还给她。”天使面孔、恶魔心肠的黑发男子摆动着发辫，露出仿佛在品味美酒的笑容，“可是命运弄人，凭着往日的‘契约’，吸血鬼现在处于同团战友的羽翼之下。那个视范•；海辛的遗命为至上法则的女孩子会不会为了使命而对同伴兵刃相向呢？呵呵呵……真是想想就无比的期待啊。”

    那个神情不是故意做出来的，而是真心等待着敌人因自相残杀导致元气大伤、好再狠狠补上一击的喜悦表情。“非羽大人，您对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辉因小心翼翼地问。“不用紧张，只是提前做两手准备。”非羽将双手插进口袋，“吸血鬼能死在‘她’的狙魔之力下最好，如果活了下来，就用你‘阿波罗’的太阳之弓把它干掉吧……”

    摘下双肩背包，理好路上被风吹乱的金发，从学校归来的少女沉默地踏进了一座大宅院的门。

    这座宅院，并不是她“家”所在的地方。

    推开正门，踏入大厅，里面已经有一众年龄、相貌各异的人在等候，不知为何，所有人都身着一袭黑袍。少女径直来到中央的眼镜男子面前站住，略带畏怯地唤了声：“爸，我来了。”

    “好了好了，快去换衣服准备一下，这可是我们范家期待了几十年的大事，耽误不得。”男子抚了抚她的头。“说得对，争取一中午完成，丫头下午还要上学呐。”一旁看似母亲的女性点头附和。少女应了声“是”便快步跑进内间，眼镜男子注视着她的背影，面色沉重地喃喃道：

    “蓉‘狙魔之力’后，你就可以在骑士团中扬眉吐气了吧……我的女儿，诗琪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