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寻死
“姐姐。”
这声称呼本是情理之中的，可我听到后却升起了几分莫名的抗拒。尽管预感到她这声呼唤并非好事，我还是极为配合地停下了脚步。
“听闻姐姐身体不适，妹妹一直忙着处理后宫之事，没空去探望，不知姐姐近来可好转了些？”
“不过是一些陈年旧疾，后宫诸事繁忙，就不劳妹妹挂牵了。”我淡淡回应一句，也不准备和她寒暄下去，便再度抬起了脚步。
“姐姐！”这一次，她骤然将声音提高，语气中也明显多了几分威严。
“你能带给殿下的只是无尽的折磨，离开他吧，你们根本不合适。”
她没有丝毫含蓄，*裸地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这本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可从她口中说出，我却听出了几分敌意。也许是被她的语出惊人所吸引，我的脚步再度停了下来。她仍旧没有回身，我们就这样背对着彼此。但那犀利的话音却再清晰不过。
“姐姐心性高洁，一心向往闲云野鹤般的自由生活，可殿下却非池中之物，夫妻多年，姐姐应该很清楚殿下想要的是什么。姐姐与殿下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现如今，姐姐虽然勉强屈居深宫之中，却整日抑郁寡欢，殿下对姐姐本就心存愧疚，再加上顾昭媛之死留下的遗憾，这几日，殿下根本无心朝政，整日为姐姐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勉强打起精神批示一封折子，也要分神好几回。妹妹知道，姐姐虽单纯，却也深明大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姐姐若真的是为殿下好，就不应该成为他的牵绊。”
她的分析鞭辟入里，精准透彻，连我这个当事人都自叹不如，只可惜，在这样到位的剖析中，她也全然摒弃了我们的姐妹情分。
沈莲瑾，你真悲哀，竟沦落到让你的亲生妹妹开口赶你。那一句句凌厉的话音，直击心扉，不禁让我悲从中生。
我的沉默没换来莲心的半点怜惜，反倒更加激发了她的征服欲。
“我知道姐姐从前为殿下吃了不少苦，可共患难并不是本事，殿下需要的是一个能与他共同守护这大好江山的人。”她虽未挑明，潜台词却再清楚不过，她才是那个能陪伴在李彦琛身边，帮他成就宏图霸业的人，而我，只会成为他的负累。
那件深紫色棉绒长裙，拖曳在雪地中，伴着那威严的话音，她就仿佛一位天生的女王，这样的气质和李彦琛再合适不过，不得不承认，比起我这个太子妃，她治理后宫的天分要强太多了。
“姐姐，你老了。未来的道路就让我陪着殿下走下去吧！”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这一刻，我彻底心寒了。
“长痛不如短痛，姐姐还是早做决定吧。”决绝的话音落下，泪眼朦胧中，我却露出了一抹笑。莲心，我本不想让你为难的，想不到你竟是如此迫切。
放心，你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
望着远处苍茫的天空，静默片刻，我拎着篮中的纸钱和酒水继续往清风宫进发。
“嫣然，你在那边还好吧？”此刻，我倚靠在清风宫的院墙上，仰望着天空，流下了一行清泪。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圆。只是那一抹清辉，却抵不过这深宫里的寒。嫣然死后，清风宫就荒废了，丫鬟太监都被遣到了别处，门一打开，凄清的宫中只剩呼呼的风声。踏入院中，积雪因长时间无人清扫已经没入了膝盖。
曾几何时，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也曾留下李彦琛的脚印，他的欢声笑语，夜夜笙歌，也曾透过那扇薄纱窗飘散出来，而如今，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朝堂之上那个正襟危坐的太子殿下再也不会踏及这片荒芜的土地。等待这个院子的，只能是岁月无情的侵蚀，那些欢声笑语，那些涕泪交加，终将化作烟云，随风飘散。而嫣然，注定要守着永生永世的寂寞，长眠于此。
低下头来，我再度灌了口手中的酒，人类是善忘的动物，嫣然的死在他人眼里早已成了过去，今日的这份寂寞孤苦，只余我一人品味。
已经呆在院子里整整一天了，眼看着要到宵禁时间了，我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来，也许是刚才那口酒灌的太猛，刚直起身子，脑中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我顿住脚步，单手扶着额，平复了好一阵，才再度抬起脚，踉踉跄跄地往前行去。
夜风夹杂着雪花，打在脸上，我不禁打了个大大的激灵，风灌进衣领中，阵阵寒意蔓延开来。
踉跄中，我再度举起手中的酒壶，对准了天空：“嫣然，来，我们干一杯。”
说完，我将酒壶对着嘴，猛地灌了下去。
这一口下肚，我感觉脑中的眩晕越渐强烈，脚步也跟着虚浮起来。
就在眼前一片模糊之时，手中的酒壶忽然滚落到了地上。
我刚准备伸出去捡，脚下一软，整个人忽然栽在了雪中。一阵冰凉扑面而来，挣扎一阵，我翻过身子，见到的却是苍茫的夜空，和那一轮悬挂于正中的孤月。
“这是哪儿？”脑中的眩晕越发强烈，我伸出手用力地捶打了下脑袋，挣扎着看向了两旁，这时，两排护栏映入眼帘，这副场景，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矮松，木制的兵器架，我努力地回想着，猛然间，一个喧闹的场景映入眼帘。
程又凝，王良娣，这熟悉的一张张脸上皆挂满了欢愉。四周觥筹交错，管弦丝竹不绝于耳。正当我讶异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她说倚楼独望思郎切，你倚楼思念本宫了吗？”
“嗯嗯，殿下，你真坏。”
这个声音……我错愕地抬头看了过去，看着那张娇俏的容颜，泪水渐渐蓄满了眼眶。
“嫣然。”我唤了一声，可面对我的殷切，她却恍若未闻，仍旧沉浸在与李彦琛的调笑中。
“嫣然！”我站起身子，一点点靠近，走到近前，我猛然伸出手想要抱住她，却扑了个空。紧接着，眼前的喧闹景象也跟着消失了，空旷的天地间再也寻觅不到任何踪迹。
“嫣然，嫣然。”我喃喃地叫着，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才恍然发觉，眼前竟出现了幻象。
那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只可惜，今日却再也回不去了，那时，嫣然脸上的那抹娇羞让我动容。她明知道这不过是演戏，却依旧沉浸在他的温情中无法自拔，即便他把她当成一枚棋子，她仍旧甘之如饴。这样的深情彼时我不知道，今日看透后，心里有的却只是无边的悲哀。
李彦琛，你好狠的心，用得着嫣然的时候就对她极尽宠溺，用不着的时候就扔在一边不闻不问。在她失意后，甚至连死之前想见你一面都成了奢侈，今日是她的三七，若你记得，想起她时，又是否会有一瞬的悲伤呢？
眼前的白雪上似乎还燃着将熄未熄的篝火，那袅袅青烟随风飘散，似乎是对逝者的默哀，又似乎是对往昔的纪悼。
“沈莲瑾，若我打发了他，你愿意陪我一夜吗？”
睨着他一脸的殷切，我却局促起来。
他向来与我水火不容，怎么这一刻会变得这么深情？我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他认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但那微醺的气息传来，我不禁就有了几分豁然。
这一定是醉酒的缘故，看着那双眼中的渴望越来越热切，我紧张地吞咽了口口水，都说酒后乱×，他这副模样，万一给我来个霸王硬上弓，醒来后还抵死不认，那我岂不是吃了大亏，想到此处，我渐渐生出了几分戒备，偏偏在这一刻，他又好巧不巧地向前迈了一步，预感到不妙，我慌忙转过身，向着凤栖宫狂奔起来。浓重的夜色中，胸口的那阵律动似乎格外强烈，也正是从那晚起，我开始怀疑，也许我已经爱上了他。
往事渐渐散去，我的眼中也渐渐噙上了泪。
寒气透过血肉，钻进骨子里，口中吐出的白汽在风中弥散，在这天寒地冻中，我似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沈莲瑾，莲心说的对，你只会成为别人的负累，比起现在的痛苦煎熬，死对你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感觉到身子变得越渐僵硬，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起来。
“再见了，李彦琛。”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渐飘渺，我终于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嫣然，我来陪你了……”
一切苦痛都可以放下了，沈莲瑾，你终于自由了，冰天雪地中，我努力让自己的嘴角做出上扬的弧度……
我隐约感觉到前面的世界一片昏暗，我在其中苦苦摸索，却始终找不到嫣然的身影。偏偏此时，耳边传来了悲恸的哭声，身上还隐隐感觉到了疼痛，不可能，死人怎么会有痛觉？
我用尽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可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张冷漠的面庞。
“沈莲瑾，如果你死了，我要这后宫所有人都为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