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话别
民国二十三年的三月，南方某个小镇的五柳庄，连绵的阴雨天气已经持续下了近一个星期，淅淅沥沥的细雨下得让人倍感烦心……
这一天，时近傍晚，因为下雨的缘故，天色阴沉得很。庄子里大部分人家的屋顶上都已经升起了渺渺的炊烟，但不过瞬间，就被细雨淋了个七零八落，渐渐的也就了无踪迹了。
在庄子东头一座石头垒成的半矮院墙里面，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正坐在屋檐底下的一张小板凳上。只见她身穿一件半旧的白底小蓝花薄棉袄，梳了一条乌溜溜的大麻花辫子，偶尔低头啃一两口手里的杂粮饼子，大多数的时间则是抬头看了正“滴答、滴答”往地面上坠的小雨点……
这时屋子里突然传来“哐啷”的一声响，好象是什么重物落到了地上，紧接着便从里面传出了一个尖锐刺耳的女声，
“想我张翠花当年在这十里八乡好歹也是一枝花，追我的人可排了队啦！当初不知怎的就瞎了狗眼，居然会跟了你这个没本事的病秧子！”
“你就不能小声点嘛！别惊了女儿。”一个极力隐忍着怒气却又显得有点虚弱的中年男子声音响起。
“呵，怕惊了女儿？我看是担心女儿听到了以后瞧不起你吧？当初……”
“你就别再提当初了！当初要不是你巴巴的送上门来，我也不至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男子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语。
“我呸！你这个白眼狼！亏得我累死累活的照顾你们一家子，还为你生了一个宝贝女儿，现在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良心被狗吃了？”
…………
…………
女声变得越加的尖锐，开始不停的诅咒着，说出的话语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小姑娘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地听着屋里的动静，两道弯弯的眉毛却忍不酌看的皱了起来……
突然，“噗”的一声响，一颗小石子打在了她的布鞋边上，唬得她立马抬头往四周望去。
举眼处却见到一浓眉大眼的少年正隔着院墙向自己招手。正想张嘴问一个究竟，那边少年却急忙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食指又指了一下院门口的方向。小姑娘心下了然，忙使劲点了点头，顺便将手中所剩不多的饼子一股脑子塞到嘴里，用力嚼几下后便全咽了下去。站起来，拍拍双手，用衣袖擦了下嘴角，抬腿往院子外面走去……
两人在院子外面碰了面，少年便急急的从灰色麻布大褂的衣兜里掏出两个鸡蛋，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小姑娘的手里，
“宛子，给！赶紧吃吧～这可是我家那只麻花大母鸡下的蛋呢。”
叫宛子的小姑娘低头望了望手里两个尚能感觉到温热的鸡蛋，有点阴冷的心情这时似乎感受到了一丝的暖意，不由得抬起黑溜溜的眼睛望向了眼前身材高大的少年，嗫嚅的开口叫了一声，
“顺子哥……”
此时，张顺子正心情复杂的看着一直半低着头的宛子，冷不防被宛子撞了个正着，窘得他脸红耳热，连忙岔开视线，
“婶子又在跟林叔呕气呢？”
“可不是嘛！经常这样！也不知道几时才会吵到尽头，我都快要愁死了～”宛子一边说，一边烦躁的用已然有点发白的鞋尖轻轻踢着脚底下有些湿润的砂子……
张顺子看了看宛子可怜的小样，不忍心再继续接着说下去，沉默了一会，才转入了正题，
“你跟林叔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去省城了么？几时才会回来呢？”
“听我爹说了，他跟以前一起学拉曲的李师叔已经约好了。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坐船去省城，估计后天中午就能到，到时李师叔会在码头接我们……”偏着小脑袋想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村里嘛，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够回来？反正我家房子已经卖给王地主了，就算再回来也没个正式落脚的地方。而且卖房子的钱拿来还了我爹治病欠下的债后，也没剩下多少了。到了省城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估计得等有了多余的闲钱才能作回村的打算吧。”
说到这里，俩人不禁都变得沉默起来，各自想着自己的小心思……
这时宛子将其中一个鸡蛋放到了衣袋里，然后还小心地在上面拍了拍，以确定鸡蛋是否完好无损地装在了里面。完了，右手却举起剩下的另一个鸡蛋，宝贝似的往院墙的石头上轻轻敲了几下，再小心翼翼地将刚敲裂的鸡蛋壳剥去了一小半，送到嘴边细细的抿上一口，一股农家土鸡蛋绵长浓郁的香味立刻弥漫在他们俩人之间……
望着宛子低头吃鸡蛋时不自觉露出来的雪白修长的颈脖，张顺子不由得眼神一暗，一咬牙，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宛子，再过两三年，等我妹子长大一点能照顾我爹妈了，那时我也到省城做事去！”
宛子听了也没领悟到话中蕴含着的真正意思，嘴里边含着一小块的鸡蛋，没心没肺地说道，
“那敢情好！到时可一定要记得第一时间来找我哦。这样子的话，在省城如果有人敢欺负我，顺子哥就可以象以前一样，帮我打他们一个稀里哗啦。”
张顺子一听，不由得咧开大嘴乐了！用他粗大的手掌在宛子的小脑袋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一定！一定！到时不找你还能找谁啊？不过你这丫头，脑袋想得也太多了吧？”
说完，停顿了一下，望了望宛子，又接着期期艾艾的问道，
“宛子……到了省城以后，你见的人多了，该不会就将你顺子哥给忘了吧？”
“呵呵！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咱顺子哥呢！”这时的宛子将小脑袋一偏，皱起鼻子可爱的笑了起来。
“你啊！打小嘴就特贫～”顺子也不以为然的微笑起来。殊不知这倒也是宛子的一番真心说话。
因为打小宛子的模样就长得特别出挑，一些小泼孩就存了坏心眼，总是故意使坏来欺负她。而每次一看到宛子被人欺负，张顺子总会第一时间跑过去，跟那些坏小子们打成一团，经常是打得鼻青脸肿的回到家里，还免不了要挨爹妈的一顿臭骂！久而久之，宛子便象小尾巴一样，天天跟在顺子后面转溜。村子里的人看他们俩总是形影不离的，便打趣的称他们俩为“小俩口”，俩人听了却不以为然，反而越发的亲近起来。一直到俩人年岁渐长，稍稍地懂得了一些男女之别后，才慢慢地疏远了些。但每逢有好吃的东西，顺子总会偷偷的留起一些给宛子。就好比今天晚上的鸡蛋，就是他偷偷从自家鸡窝里摸出来，然后摸黑煮了拿过来给宛子吃的。
俩人又继续聊了一阵子，顺子看到宛子似乎有些许的倦意，便伸手揉了揉她头顶上的头发，有点依依不舍地说道，
“宛子，到了省城以后千万记得要写信回来给我哦。现在快点回屋睡觉去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船呢！”
宛子这时已忍不住张嘴打了一个哈欠，于是便听话的转过身子，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而张顺子却依然傻傻地立在原地，为自己刚才终于有勇气表明了自家态度而开心不已……半响之后才心潮澎湃的回到了自家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