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绝望之时
第四十五章
圣旨到手中沉甸甸的似乎要折断人的手臂,金线缝制的绣龙凸起的线条粗粝地磨着手,麻麻的竟也感觉到疼痛来。
“太子心生疑惑?”皇帝微微眯起眼,直直盯着底下许久站立在原地的太子。
“儿臣不敢。”
看着底下的太子许久,自己也不说话这都沉默了,空敞的殿中一片死寂。两旁灯架上的烛火一闪一闪跳跃着,照下缠在雕龙石柱旁布帘妖魅阴冷的影子。
两人相对无言,也不知是否因为这寒夜凉气袭人,在心中生出些许荒凉来。沉默无语中,最后反而是皇帝自己悠悠说起毫不相干的事情来,仰头看着金碧辉煌的殿内,绕像是叹了一口长气。
“当上晋国的君主,朕是花费了多少心血在上头。”头顶辉煌璀璨的壁画在夜色中依然是以往不变的轮廓,换朝换代都是如此,不曾变过。
皇帝转而盯着石柱上的蜿蜒攀上的雕龙,目光淙淙间尽是吞噬天下的狠绝。
“为晋国君王,除了相当的权势之外,不可少的,还有三样。玉玺,君王的雕龙玉佩,储君的祥云玉佩。”
“如今,朕始终是缺了一样。”果然说到缺了一样时,目光转而变得尤为狠厉。雕龙玉佩本该是君王所有,最讽刺的是,当了十余年的皇帝,他连雕龙玉佩长的是什么模样都丝毫不知晓。
如此深沉的语气若是听不出来一点愤恨的意味的话,那便是不能够站在这里了。太子从来都知道父皇自即位以来,最在意的除了策王之外,那便是那枚玉佩了。
只是淡然如他,此刻自然是面色无惧,太子躬身,皓白长衣微微折起几道清浅的褶皱,整洁衣冠处处透着他清儒的气质。
“父皇如今已坐稳江山,其余的大可不必再过于在意,如今父皇手中掌有护国玉玺,便足以定天下。”
话音落下,如石落水中闷闷沉下。
皇帝冷冷看去底下一眼,便不再将话说下去。话虽如此,但没有彰显君王之权的玉佩在身,他怎么会轻易善罢甘休?可恨这些年他暗中派遣那么多爪牙查寻玉佩的下落,都是一无所获。
而如今再提及此事,有心之人也能瞧出个大概来,将沈家软禁起来,其中的一个目的,还是为了玉佩的事,当年沈敬纪最得景帝信任,难保在危难之际是将玉佩交给了沈敬纪。
只是据暗中搜查的人来报,玉佩并不在沈家,倒是让他意外的。只不过推测被推翻那倒也无妨,既然玉佩不再沈家,那么现下一刻,于他而言,沈家就完全没有了一丁点用处。
“夜深了,下去吧。”
低下脸,太子看着地上光滑冰冷的大理石,眸中泛着烛光折下地上晕上那微微的亮光。
“是,儿臣告退。”
*
夜色入深,木竹房里透着山里头雾气,舒缓地萦绕在身上,难得的清静舒适。虽说夜深来困,但是此刻若沫却怎么也不能入眠,细问心中所想为何事?实际自己也说不清。
“怎么了?”察觉到身旁的人儿稍稍动了动,霍策天便手轻轻拍上若沫的后背,语气也甚是温柔。偏头看了一眼窗边的灯架,再而对着她,“是不是烛光太亮?”
若沫摇摇头。
既然两人都没睡去,她也省得小心翼翼担心着吵醒他了,就索性自己转过身来,换了个姿势对着霍策天也舒坦一些。尽管她动作是极轻的,但仍然听见木竹吱呀的响声。
这夜宁静得像一面静止的湖水,尤其是在山间雅居里,人心底的这种别样的清闲情致尤为明显。
而眼下她也只是将自己的脑袋埋得低低的,轻轻抵在他胸膛处,软柔的寝衣拂在脸颊倒让人觉得怪痒的。难得有人主动投怀送抱,霍策天也乐得其所,顺手就将手搭在她身上,将整个人圈住。
夜,安静得很。
“我,可不可以回去一趟?”沉默良久了之后,若沫终于是开口了,说话时还不忘抬起头来看了霍策天一眼。其实,这件事自己藏在心中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始终不晓得怎么开口。
“不可以。”冷硬的语气不容人拒绝。深邃的双眸里看不出他任何情绪来,非恼非怨,沉默过后只是手将若沫搂得更紧一些,动作倒像是安抚。
“京都不大太平,你若这时候回去,不得是将脖子伸出去给人家砍么?”霍策天将话说得很粗暴简快,却全是道理。如今他的身份是逆贼,如若这个风声紧要的时候再回去,怕是再要深陷囹圄境地。
其实,这些她怎么会不懂得?只是心中挂念不肯消停片刻才问了出口。早知他不会答应,自己却仍不肯作罢,种种无非是心系京中父母要紧罢了。
被他一句否决了之后,若沫便不再说话了。
霍策天不见她说话,稍稍将头低了低,鼻端抵在柔软的长发间,不经意浅浅吸了一口气,“怎么?跟本王闹脾气?”
“没有。”
蠢女人,说句谎话都不会。霍策天轻轻笑起,只是笑着并没有声音。再而将手扶上了她后脑勺,任凭丝丝长发在指尖缓缓而落,他很喜欢这样丝滑软柔的触感,反反复复,抓了一把又一把。
其实,长发从手心滑落时,心中莫名地会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失落。长发像流沙,转瞬逝于掌心,到头来,什么都握不住。
“沈若沫,知道本王与你们沈家有什么过节么?”那么沉重的话,经他嘴里轻忽的语气说出,就如同一根游丝悬住铁锤摇摇欲坠,那感觉是可怖的。
不知道霍策天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更不知道为何在此时对着她说。
心中猛然一颤。
话开了头,便想要一探究竟。若沫徒然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眸子直直看着他,薄唇细抿,一张小脸是紧绷的,可见她是多么在意这件事。从前只道沈家与策王结怨,其中缘由她却是丝毫不知晓,父亲不说她也就不再过问。如今突地 由霍策天自己说起,心中难免是惊诧万分的。
光看着她惊愕的神情便知道了这女人是一概不知了的,伸手再将她脑袋扣紧,贴在自己胸膛处不让她看着自己。
随后眼睛定定地望着眼前轻纱窗幔,霍策天唇角勾起一笑,俊逸面容蒙上一层寒霜,阴沉得要滴出水来,“看来,沈相是从来没跟后辈提起过啊。”
这话听起来是刻意了。若沫抬头想看他,却被他扣得更紧,动弹不得。额头抵在他衣领处,绕上鼻端的,他身上挚热的气息携着淡淡的檀木香气,不是十分浓郁却有着迷乱人心的幽谧。
抵在胸膛处,听得见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你知道么?如今皇位当属本王的。”低沉的声音响起,就像潭洞岩壁蜿蜒而下的水珠,愀然落下,荡起一圈圈涟漪。
“你……”若沫心下暗吃一惊,眼睛睁得大大的,想挪动着身子却依然是被钳得死死的。最后还是不得不安分下来,继续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听起来他口中清淡的语气,她心中却觉得异常沉重。
“当年,皇城被困,远在千里之外的军队不得及时归来护主,而逆贼被挡在城门外面随时准备肆虐整座京都,当时情况何其危急紧迫,目所能及之处,哀声一片。其实,最凄厉处,莫过于熊熊烈火包围的皇宫,除了火烧木梁声音,其余的,什么都听不见。”
往事再提,血泪之事摊开说出口像愈合的伤疤裂开来总是血肉模糊的。霍策天定定望着眼中微微晃动的轻纱,深邃的眸中恍若死寂的湖水,不起波澜却望不尽当中的沉痛惆怅。
可偏偏他又扯出一丝笑来,看似麻木实际却又阴冷。
“那时候本王大约是十五六岁,练得一身好功夫,在汹汹毒火面前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多可笑。”轻飘飘的一声笑,冷得让人发颤。尤其是在冷峻如冰雕的面容上,那点笑只觉得是恐怖。
若沫低低地听着,心底却隐隐开始疼痛起来,她能想象到羽翼未满的少年面对着巨大的灾祸面前,是何等的无措彷徨。
人只道策王为人冷血残暴,可谁又关心过他成了这副摸样之前,是受尽怎样的灾难?心情是沉重的,若沫将手小心地抓住他身上的寝衣,紧紧地拽住,直到软绵的锦衣起了几道深深的褶皱,如她额上紧皱的眉头,展不开。
“你知道,当时本王最绝望的是什么?”
若沫依旧是将自己的脸往他身上贴紧,不说话,不知为什么,也不敢说话。
“本王浸在父皇寝宫后院的浅水井中,失了魂一般仰头天,漫天飞舞的火星,一看就是整整一夜。眼看着眼前偌大的寝宫活生生被吞噬殆尽,本王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儿声响。”
霍策天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稍稍将自己的脸往若沫头顶蹭了蹭,说话时恍若有些失神。
“泡了一整夜的井水,身上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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