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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

    书锦抱膝而坐,眼中是倒映着的簇动的火苗,鼻间溢满了烤味的诱人香气,肚子还真是有些饿了。

    “给。”一只冒着热气的金黄兔腿被递至面前。

    “有劳了。”她接过。染了焰色的美眸仍安静地注视着他。

    “嗯?”他不解地望向她。

    “你随我跳下的那刻,有没有想过可能会没命?”她浅笑着问,很轻松的语调,像闲话家常般。

    “俭言心系公主安危,无暇顾其他。”

    好没意思的答案。这种口气像极了父皇身边那些心心念念着赏赐的家伙。

    “公主,汀香不是你贴身的丫环吗?”他早就想问了。翠舞会对她不利,还在他意料之中,可是汀香……

    细品完口中酥香的兔腿,莹亮的眸深深抓住他游移的黑瞳,“你早晚会知道原因的。”

    汀香要推自己的刹那,就是这双黑瞳,写满了紧张和焦急,那样深深地注视着自己。那生死交汇的刹那,她便懂了自己心底突然生出的安定是为什么。只有他,才会让自己生出那种从未有过的信任来。即使身体在空中急速下降,都无比安心,因为心中着“他不会放任朱书锦就这样消失在这世上”的执着信念。这种信任,早已穿越了对死的恐惧。

    俭言不解地打量着她。自己早晚会知道的?怎么个知道法?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吗?可为什么她脸上没有丝毫的尴尬与回避。可以告人吗?那她又为何故作神秘?

    “你是怎么知道我有难的?”汀香是个心思缜密的丫头,绝不会在计划进行中疏漏到让俭言看出端倪来。

    “多亏了芷兰姑娘。”他原本只是想去锦苑偷偷看看她。却谁想在锦苑的书房内意外救了被五花大绑的芷兰。虽然汀香意欲挑唆芷兰一切都是书锦的意思,但芷兰还是很坚定地选择了相信书锦。

    “原来是她。”笑颜仍温润着,黑眸却倏地沉了几分。

    “芷兰是个好姑娘。”他由衷感慨着,却忽视了身旁人的反应。

    “只可惜为了我,你们的婚期可要推延一阵子了。”原本被遗忘的事,一桩桩都忆了起来。

    “她应该能体谅吧。”自己都险些忘了婚约之事。终究,等平安返回柳府后,一切还是会如从前般。她是公主,自己是奴仆,什么都不会改变。汀香这个意外,不会改变她和柳辛杨之间是夫妇的事实。就算自己为她舍了命,她心中惦念还是只有柳辛杨吧。

    “是呀,芷兰这丫头就是乖巧聪慧,也难怪还没过门,你这夫君就处处如此维护。”她盈盈笑着的样子,仿佛是因为想起芷兰的好,才高兴成这样一般。

    俭言不自在地动了动唇角。想笑,却根本不能。她可以这样没事儿人一般地称赞芷兰的种种好,他却不能满脸恭敬地全盘接受。一切都是因为她,她明明知道为什么还可以这样坦然地装着傻?天知道这世上早就已经没了他想娶的人。因为他心里最渴望的、最在意的那个人早在他爱上之前,就已经被别人得了。

    “我这做主子的,也算没白疼她。今个儿是沾了她的光,才有命在这儿好吃好穿。”她又咬了一口兔肉,笑弯的眼很好地掩饰了心下的失落。这句原本不该说出口的,可是她心下就是该死的介怀。他是因为芷兰才会救自己的。为了救芷兰的主子,而不是为了救那个叫书锦的女人,他怎么可以爱芷兰爱得到如此深的地步?

    手,重重捶上石壁,背对她的人声音中有压抑着的怒火,“柳辛杨又不在这里,你何必这样自欺欺人。”

    她这样冰雪聪明的人,会不知道自己舍命救她的原因吗?何必事事都扯上不相干的芷兰?想划清界线也不必做得这样明显。他俭言就真让她觉得如此不识实务,如此让她鄙视,所以每字每句都要清清晰晰地告诫自己,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别忘了她是主子,别忘了他只和同样是下人的芷兰相般配。

    “你什么意思?”这和柳辛杨有什么关系?她可以感觉到他在生气,可却完全不懂他生气的原由。

    黑瞳直直逼上她,“我俭言虽然只是个武夫,但却还不至于笨到无可救药。你那些暗示就到此为止吧。我会谨记你主子的身份、我也不会忘记自己是个奴才,芷兰我会照主子们的安排娶,回到柳府后我也会远远避开公主,不让少爷因此而对您生疑。”

    该死的,这女人是什么做的?自己一番话说下去,她不仅不怒,嘴边竟然还溢出了笑来。

    “看来对那丫头,你倒是娶得心不甘情不愿呀。”淡淡的语气,却掩不了眸中的波澜。

    “只要公主……和少爷高兴,奴才便高兴了。”为她生为她死都不皱一下眉,娶个不爱的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又自称奴才了。书锦这才注意到,只要他心里头有怨气,便拿糟蹋自己来发泄。

    “俭言,如果做这么多,都不是为了芷兰,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她放下手中的兔腿,径直向他靠去。那张明媚的脸在一闪一闪的火光下,是如此动人而美丽。

    为了你,为了你朱书锦。答案几欲脱口而出,却在喉间被生生忍下,“为了身为奴才的责任。”他耳边,飘来自己冷漠的回答。

    “看吧,如今我烦了暗示,想直言不讳,你却又逃了起来。”她微笑着,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一双眸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被她话中的直白震得倒退了好几步。怎么也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是自己误会了她那句话的意思了吗?什么叫她想直言不讳?她到底想直言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扬头,给了他一个明媚而狡黠的笑。

    眼前这直接而大胆的女子真的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端庄娴贞的锦公主吗?俭言一时有些失措。

    “奴才不敢。”

    又是奴才。书锦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拿一双明晃晃的眸探着他,“若是没有柳辛杨,若是书锦不姓朱,若是你我都不过是寻常百姓,你还敢不敢?”

    这些假设,每一条都是他心上的一把枷锁。可现实的世界容不得诸多“若是”。他们之间硬生生横着的,就是天渊之别。“俭言自幼便是钦命死囚,为了活命所有低贱的活儿都干过,甚至还为了生计落草为寇。这样的一个人,公主真的觉得可以与寻常百姓混为一谈吗?”如此劣迹斑斑的往昔,他自己都不愿再去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去爱上公主,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能远远注视着她的美好,默默守护着她一生,便已足矣。

    “我不在乎。”冷宫长大的她,早看透了人世间的荣华浮名。那些孤独终老的妃嫔,哪个不曾受过皇上的宠幸,哪个没有算计过人,哪个又不是被人算计才落到今天的下场。往昔?往昔与当下完全没有丝毫联系可言。若是能学会抛弃割断,可能人生还会来得更轻松自在。冷宫中活得好的女人,哪个不是已忘记了过去辉煌的种种。而疯了傻了痴了的,却都是执迷着往昔念念不忘的。

    “可我在乎。”他拼命压下心上涌起的感动,生怕一个冲动就说了不该说的话,咬着牙给出答复。他在乎她,可更在乎自己不光彩的曾经。他不可以忘记自己是柳府的侍卫、不可以忘记自己曾经落草的种种、更不可以忘记肩上的职责。

    终于不用“奴才”这个称呼了吗?他要逃避,就暂时由着他吧。反正他真正的心意,她也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心都给了自己了,难道人还逃得了不成?她有的是时间,在这荒凉的海边山下,她会耐着性子,慢慢陪着他,直到他看清自己的心意。

    书锦静静坐在海边,凝望着浩瀚大海。

    真的是非常奇怪,为何这海边没有渔民,山上未见樵夫?

    正想着,背后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姑娘是哪里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书锦诧异地回首去看,一位锦衣华服的儒雅公子正含笑注视着自己。

    “看来公子是住在附近的。”

    那公子诧异地扬了扬眉,“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不过是胡乱猜罢了。”一眼便能断定自己是外人,还一副悠然样地出现在这海边,想来家也离这儿不远。

    “姑娘猜得分毫不差。让肖某也猜上一猜,或许姑娘也有兴致到肖某的陋室一游?”

    这的确是一个让她心动的邀请。对于他的“陋室”她还真是好奇得紧。这三日来,俭言每天都在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没道理附近有人家却找遍寻不着的。除非他的“家”异常隐蔽。

    “那就有劳公子带路了。”有多隐蔽,那就由自己亲自去看一下吧。

    就在书锦想随那公子一同离开时,一道黑影倏地挡到自己面前,对向外人的语气是惯有的冷漠生疏,“还是请阁下先告知尊姓大名吧。”

    “在下姓肖,单名一个逸字。请问这位是?”肖逸虽是问俭言,褐眸却望向书锦。

    “肖公子不要见怪,下人鲁莽了。”

    “是吗?没关系。”肖逸很宽容地笑了笑,“那就让小姐的这位随从一起来吧。”

    “多谢肖公子了。”书锦微笑着与肖逸并肩前行,将她那可怜的下人,甚是理所当然地抛在了脑后。

    这就是所谓的“别有洞天”吧。一条不起眼的山间小径,穿过山间叠泉,竟然在眼前出现了一座堪比柳府的华丽府邸。

    “陋室未让姑娘失望吧。”肖逸眼中有难掩的得意。

    “肖公子过谦了。如此匠心独具的巧妙设计,我这样小门效出生的女子还是头一朝见着。”建在山泉后的府邸,恐怕连父皇都不曾想过吧?

    “姑娘的谈吐气度,绝对不是效人家可比的。”肖逸一双深目如炬般探向书锦。

    “锦……小姐,天色不早了。”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双方的互相恭维。

    “如果姑娘不嫌弃,就在府上住一宿吧。明个儿再带你四周细细转一下。”

    “多谢肖公子,那书锦就叨扰了。”

    “书锦?好清雅的名字。”

    “多谢公子夸讲。”

    ……

    俭言无语地望向那两个又开始互相恭维的人,心下忽然生出无力感来。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怎么就与书锦如此投缘呢。书锦难道不是向来心性淡然,不喜与人热络的吗?莫非是自己对她了解不深?

    “这样说来,这座府邸是唐朝时就建立的了?”真没想到肖逸家还有这样不寻常的一段历史。

    “是。先祖为了避免隋末乱世,带着所有家眷财物来到这里,从此过着不问世间事的悠闲日子。”因为不问世事,所以才少了许多不必要的苦恼。

    “原来肖公子是隐世高人。”书锦拈杯浅笑。

    “高人算不上,不过到肖某,已是第二十五代庄主了。”

    “不过这样闭世的日子,会不会很是无趣?”

    “书锦会下棋吗?”肖逸不答反问。

    “略知皮毛。”

    “那就请赏脸与肖某人下一局吧。”

    不顾俭言眼中的警示,书锦愉快地应了下来,“恭敬不如从命了。”

    俭言抱胸仰望着天上那轮明月。

    夜已深了。

    可隔壁厢房至今仍没有动静。书锦还没回来。与那肖逸下棋,需要下这么久吗?有两个时辰了吧。

    “书姑娘的棋艺超群,真让肖逸佩服。”

    “三局二败,应该汗颜的是书锦才是。”

    黑瞳幽幽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咦?俭言?你怎么会在这里?”书锦一脸诧异,仿佛在未看到他之前,已经全然忘记了他的存在。

    不是滋味地看了眼她身后一脸笑容的肖逸,目光移回至书锦身上,“很晚了。”

    “是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安置?”书锦温柔地笑着,很是关心的样子。

    俭言一时语塞,对着她那无邪的目光,实在是无法说出什么其他的话来,“我回房了,锦小姐也早些歇息吧。”

    待俭言背身而行时,听到身后传来肖逸困惑的声音,“你的随从似乎是在等你回来……”

    “哪里?他一向睡得比较晚罢了。”

    俭言闻言不由咬紧牙关。朱书锦,谁告诉你我一向睡得比较晚了?

    “公主……”

    “嘘,别让肖公子听见,过会儿他还要带我去看海中巨龟。”

    “公主,我有事……”

    “能不能等我回来再说,今个儿要去看肖公子的木雕呢。”

    “公主,你到底……”

    “等我看完肖公子的古琴……”

    肖公子长,肖公子短。难道忘记自己的公主身份了吗?是不是同时也一起忘记了自己早就成婚嫁人的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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