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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2)

    海风扬起伲宁一缕秀发,樊振宇凝视她过分专注出神的侧颜,眉头微拧。才一瞬间,伲宁望着海洋深深出神,又变成那个疏离不见情绪的空壳子洋娃娃。

    樊振宇想,他终于弄懂伲宁周身传递出来的那份疏离感是什么了。

    那是一种近乎死寂的绝望,在澄澈透亮的一片蔚蓝色泽里,只是更凸显了她的苍白与透明。

    恍惚之中有种错觉,彷佛不跟她说话,不伸手拉住她,她就会随时消逝在这片美得惊人的蓝色海洋里似的。

    他必须跟她说话,强迫她把注意力与心思放在他身上。

    「你在想什么?」樊振宇问话的同时,竟然也真的伸手握住她手腕。

    伲宁怔愣地看着被箝制住的力道半响,才终于回神,向他微笑道:「我在想,这个国家富有得不像真的。」

    其实,她还觉得,最不真实的是她与他。

    一对莫名其妙结合的夫妻,站在一个陌生浪漫的国度里,成为彼此在异乡中唯一的依靠……

    「富有?是啊。」樊振宇揉揉她发心,意外地发现他真喜欢伲宁的眸光定胶着在他脸上。「真难想像,摩纳哥从前可是个差点破产的国家呢!」

    伲宁一顿。

    好吧!她才疏学浅,她对这个富裕小国的历史没有太多研究,她对摩纳哥的最深刻印象,只有豪华的赌城、王室、葛丽思王妃,与英俊得不像话的王子。

    「差点破产了,结果却被有远见的王室领导者以兴建赌城的高明手腕救回来了,不只没有破产,现在甚至还成为人民不用纳税的富庶小国。」樊振宇当然不想向伲宁钜细靡遗地交代摩纳哥历史,他只是简单几句带过。

    「命运真是神奇。」伲宁轻浅地回答了一句,眸光又落回海面上。

    「命运?夫人,这怎么会是命运呢?」樊振宇将她的视线抓回来。

    伲宁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这是一个很高明的政策得到的结果,一个很厉害的领导者带领国家走向兴盛的成功案例,她不是命运,它是人为的努力。」

    然后呢?伲宁唇边的礼貌笑弧,令樊振宇知道她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

    无妨,樊振宇耸了耸肩,即便伲宁并不想听,但他还是想讲,尤其,在希望他的妻子能够明白他的这一刻。

    「上回,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走我父亲的路吗?」

    「嗯。」伲宁微微点头。上次,她撞见樊振宇的背伤时,他并没有回答她。

    「我想,是因为我知道,有很多决策与福利,不是居于上位的人,是无法推动的。」

    樊振宇对上她的眼,唇边有笑意,口吻却很认真。

    伲宁没有回话,于是樊振宇又迳自说下去了。

    「我从小跟在我父亲身边,当然比谁都清楚我们所在的不是一个吏治清明,夜不闭户的大同世界,我想,我拼着命往上爬,爬到高处,也许还有一丝能够改变与改革创新的机会,但是,如果我逃了,我所看见的,那些不公平的、那些腐败、那些弱势,我都没把握能再一个人想要去改变它,夫人,我不喜欢这种什么都不能做的无力感。」

    与其坐在电视机前骂政府无能、感叹社会福利不好、抱怨老天不公,他宁愿尽一己之力出来做点事。

    就算,会被人家说他只是挟着父亲威势出来竞选的二世祖;就算,会被说他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票源,拉拢了伲宁父亲,娶了伲宁,那又如何?

    再努力,也要爬上去,他眼前还有好多站在高处才能实现与推动的理想与政策。

    就像摩纳哥一样,他还想一步步地让国家往更好的方向走,他对他所在的家园社会,还有感同身受的同理心与浓烈的热情,于是便无法云淡风轻地袖手旁观。

    伲宁突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原来,在她这么努力想和这个世界保持距离,冷眼旁观一切动荡好让自己不要受伤时,有人对这世界却是怀抱着如此的热诚。

    而这竟然还是一个曾因为父亲的政治旅程受过伤的孩子说的话?伲宁突然觉得有点羞惭。

    「我从来都不坐博爱座。」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吐出这么一句。

    最神奇的是,樊振宇竟然接话接得很顺。

    「与其让霸占博爱座却不让位的人坐,我宁愿自己去坐。」

    伲宁笑了。

    「所以你娶我?」与其让鼠辈站上去高位处处横行,让宁愿不择手段地站上去,然后当一个好的执政者。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樊振宇说他不会跟她离婚,为什么说他不会传出什么花边新闻危害自己的政治生涯。因为他的眼光很高,理想很远,他的政治生涯还是很长,年底的市长选举绝对不会是他的最后一站。

    「你后悔嫁给我吗?」樊振宇反问她。

    「没有。」伲宁摇头。不知没有,甚至、或许……还感到有些骄傲?

    她想起孟子定义的大丈夫——居仁、立礼、行义,又想起樊振宇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第一次留下印象,就是前些年,有个立法委员陪同动物团体召开记者会,斥责某些开放民众参观的营利场所,以虐待动物的恶劣训练当成公开表演的举动,并且要求政府下令禁止类似的不人道活动。

    那场公开的记者会似乎就是樊振宇主导与发声的……

    因为喜欢小动物,所以隐隐约约对这段新闻留下了印象,会不会其实,这也是她潜意识里答应樊振宇求婚的原因?

    樊振宇说他是酒鬼,是赌徒,其实,他是一个有志气、勇敢刚毅的大丈夫……伲宁又开始胡思乱想。

    「嘿,夫人,你究竟在想什么?」才一不注意,她又闪神了。樊振宇绝对不会承认,他的男性自尊因此有些受伤,伲宁的眼光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放在他身上?

    「我在想,你真是个不择不扣的骗子。」伲宁直视他眸光,悠缓地道。

    「我?为什么?」樊振宇真不敢相信他听见的,他才刚发表完他的理想。

    「等你赢得了三个筹码,跟我许愿时我再告诉你吧!」

    他说他是酒鬼赌徒,但他不是;他又说他不是大丈夫,但他是。这难道不是骗子吗?真的是,她被樊振宇影响了,就连内心独白也开始说起绕口令。

    伲宁旋身离开观景台,微扬的唇角有一抹难得卸下心防的淘气。

    「嘿。」樊振宇挡住她去路。

    「什么?」伲宁扬眸。

    「给我一个筹码下注,我去赢回来三个给你看。」

    伲宁笑出来的那一瞬间,下楼梯的脚步踉跄一跌,便被樊振宇伸手拉住。

    方才她唇边清楚且明白的笑容令樊振宇有片刻失神。

    「谢谢你,我没事了。」伲宁微微使力,想放开樊振宇的手。

    都怪礼服太长,她好像总是在他面前出糗,上次脚受伤也是。

    樊振宇没有放开她,眸色一深,却索性将她拉入怀里。

    就只那么一秒,伲宁令他想起那个开心时会跳到他背上来捉弄他的杨千淇。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试着去爱眼前这个一辈子都不会与他离婚的女人,而不是已经走远的那一个。

    伲宁一怔。

    「怎么了?」她问。樊振宇环抱她的力道,紧得像想忘记些什么似的。

    伲宁推了推他胸膛,想抬眸看他,樊振宇却搂得她更紧,低声从她头上传来一句——「别动。」

    只是这么简单两个字,她竟然便乖顺的任他抱着,没有任何动作。

    为什么?就算问她为什么,她也不明白。

    她只是隐约地感觉,好像又回到撞见樊振宇喝得烂醉的那个新婚夜里,樊振宇失常的举动莫名地令她心疼。

    「告诉我,这不是你不愿的身体接触。」从樊振宇胸膛中震荡出来的嗓音分外沙哑低沉。

    伲宁在他怀里摇头,不愿意吗?没有。她并不讨厌被他抱着。

    而且,是因为越来越习惯的缘故吗?她竟然开始觉得他身上的男人气息分外地好闻。

    周遭安静得似乎能够听见时间缓缓滑动的声音。

    过了良久,樊振宇终于放开伲宁时,伲宁不禁脱口问道——

    「这和你新婚夜哪天喝了好多酒,是出自于同一个原因吗?」她指的是当然是刚才的拥抱。

    樊振宇惊愕地盯着她半响,似乎有些讶异于她的心思敏锐,又觉得彷佛在意料之中,他的妻子从来就不笨,他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过了好久,有一句朦胧的模糊对白从他喉咙里跳出来——

    「夫人,我的心里,有一个女人。」

    那道嗓音像假的,但是樊振宇与伲宁同时都在地中海的蔚蓝海岸,再清晰不过地听见。

    他的心里,有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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