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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

    那天之后,她没再见到他。

    丢下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后,他便毅然走出她的世界,有好几天的时间,她就像个游魂在家里飘荡。

    婆婆听说他们闹离婚,尖酸地发表感言——

    「我早知道你们不会长久的!早就劝过意飞别娶你,他偏不信,这下后悔了吧?」

    他后悔了,是吗?

    她听着婆婆毫不留情的话语,心口抽痛。

    「这孩子就跟他爸一样,都妄想着和自己不配的女人,其实像你们这种女人有什么好?冰冷得跟个雕像似的,一点温度也没有!意飞还不如找个爱他的女人,凭他的条件,有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他就是想不开!」

    所以他是去找他在外头的情妇了吗?他真的……不要她了?

    「你真以为意飞有别的女人?那傻孩子!之前不回家都是一个人住饭店。」

    「妈,您怎么会知道?」

    「是我在饭店工作的朋友跟我说的。」朱美凤看她的目光很讽刺。「虽然你不爱我儿子,他倒是真的很爱你,对你很专情。」

    他对她专情?他真的爱她?

    你那么聪明,懂得莎士比亚,为什么不懂得我?你看不出来我爱你吗?

    这些天,她一直想着丈夫临走前对她说的话,他说他爱她,问她为何看不懂他的心?

    她是真的不懂,不懂何谓真正的爱,她不曾爱过人,那种强烈的深刻的爱,她没经历过。

    直到他丢下离婚协议书,决定还她自由时,她才隐约领略到心碎的滋味,原来是那么痛!

    她不想离婚、不想要自由,她想再跟他谈谈,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打手机给他,对方收不到讯号,打电话到公司,秘书告诉她也已经一整天联络不到他了。

    「老板说要出海散心,这几天不会进公司,今天有个重要客户想跟他见面,我想问他安排时间,却找不到人。」

    他失踪了!

    数日后,她才惊觉丈夫的下落不明,他驾游艇出海后,曾在香港短暂停泊一晚,之后便无人再见到他。

    「那两天海上有台风,不知道他是不是遇上暴风雨了?」警方那边传来不妙的消息,暗示他有可能遇难。

    又过了一阵子,在台湾外海作业的船只发现疑似游艇的残骸,经由警方比对后,很可能就是意飞的私人游艇。

    她接获报告,几乎崩溃。「我不相信!他不可能出事!你们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

    但大海茫茫,要警方如何搜寻他的行踪?何况那已经不是属于新加坡的海域。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连婆婆朱美凤都认定儿子已经离开人世,只有她不相信,抱着一线希望,无论如何不肯放弃。

    经过两年锲而不舍的努力,她终于找到他了,他却失去了记忆,不再认得她——

    ★★★

    又下雨了。

    说来也真巧,好像她每次飞来台北,都会遇上雨天,难道连老天爷也在预告她忧郁的心情?

    清荷苦笑,走进这间小巧的咖啡馆,照惯例坐在最安静的角落,点一杯今日特调咖啡。

    来店里的时候,她会假装看书,或者盯着笔记型电脑彷佛在上网,但其实她的全副精神一直放在那个通常在吧台忙碌的男人身上。

    沈意飞。

    两年前,他还是她的丈夫,现在……她不晓得该怎么定义两人的关系,算是离婚了吗?虽然她一直没去办理离婚手续,但他确确实实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也沉默地表示不想再见到她。

    所以,就算她花了两年时间总算找到他了,面对失忆的他,她又该怎么表明自己的身分?她希望他想起自己,却也很怕他想起对她的怨恨,或许就当作彼此不曾相识,她反而还比较有机会接近他。

    该怎么办才好?

    她一直迟疑不决,于是就这么日复一日拖延着时间,逃避与他正面摊牌。

    岳清荷,你是个胆小鬼。

    她总是这样在心底嘲弄自己,但表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她想,他和这间咖啡馆的女老板大概都只觉得她是个普通的客人。

    罗恩希,这是那个女老板的名字,是个很温柔很开朗的女人,徵信社的调查员告诉她,当失忆的意飞受了伤,在街头流浪时,是罗恩希主动收留了他。

    为什么罗恩希会收留一个陌生男子?她不怕吗?

    清荷对这点感到不解,但来到这家店,与罗恩希几次接触后,她发现罗恩希真的是个温暖善良的人,就是因为那份不怀疑人性的纯善,才让她凭直觉看出意飞不是个坏人,进而愿意帮助他吧!

    罗恩希从小便失去父亲,由母亲抚养长大,母亲去世后,她正一个人旁徨无依,就在这时候,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与她不可思议地意气相投,这两年,两人朝夕相处,培养出一份相依为命的情谊。

    这是个令人动容的故事。

    清荷听到时,内心激动澎湃,很感激罗恩希对意飞的收留之恩。如果不是她,他或许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

    在他最孤单无助的时候,幸好有个女人拯救他。

    可是她也感到悲伤。为什么那个拯救意飞的人不是自己?为什么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不能陪在他身边?她错过了最关键的这两年,凭什么厚脸皮地出现在他面前,将他拉回他已经遗忘的生活?

    她好难过,绵长的悔恨如一根鞭绳,紧紧地束缚她,教她即将透不过气……

    「小姐,咖啡要续杯吗?」温和的嗓音从清荷头顶落下。

    她扬起眸,望向沈意飞,他脸上挂着笑,淡淡的、礼貌性的,也十足陌生的笑容。

    她的心疼痛。「好,再给我一杯。」顿了顿。「可以也给我一块起司蛋糕吗?」

    「当然可以。」沈意飞微笑点头。「不过要先跟小姐声明,你有一阵子没来了,应该不知道,现在本店蛋糕都是对外订购的。」

    「为什么?以前蛋糕不都是店长亲自做的吗?」

    「是啊,可是她这阵子比较忙,没办法兼顾店里的工作。」

    难怪今天没看到罗恩希。「店长会忙很久吗?」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嗯,她去当看护了,可能还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吧。」

    「看护?」清荷讶异。

    「有个从前对她很好的恩人受伤,她去照顾他了。」沈意飞解释。

    原来如此。清荷领会地点头,心头蓦地掠过一抹兴奋。这么说,罗恩希有好一阵子不会出现在这里,那她……是否更有机会接近他?

    一念及此,她的心跳不禁急促地加速。

    她想得不错,到了晚餐供餐时间,店里忽然来了一群客人,沈意飞一个人忙不过来,有点手忙脚乱。

    她主动起身,从吧台边取走玻璃水壶,为客人们一一斟水。

    沈意飞刚从厨房端出一盘简餐,见她的举动,惊讶不已。「小姐,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没关系,举手之劳。」她淡淡一笑。「这么多客人,你招呼不来吧?我可以充当一天的工读生。」

    他凝视她,彷佛想看出她为何这样做,她怕他从她眼里读出自己深藏的情感,微慌地别过脸。

    「还是你觉得我……愈帮愈忙?那我先回去……」

    「不,请你留下来。」沈意飞语气坚定。「我很高兴你愿意帮忙。」

    她怔了怔,回头迎向他隐约含笑的眼眸,不觉有些脸红。

    接下来,她努力帮他招待客人,试着让自己显得有些用处,但她毕竟不习惯做这些事,即使是简单的端餐送水,也偶尔会出错。

    当她捧着客人用过的脏碗盘丢进洗碗槽时,还差点打破一只碗,幸好他及时伸手接住。

    「对、对不起。」她窘得不知所措。「因为我……平常很少做这种事。」

    「看得出来。」他眼神温煦,带着抚慰意味。「碗盘我来洗就好,今天谢谢你。」

    「我可以帮忙擦桌子。」说着,她拿起一条抹布。

    「不用了。」他阻止她,手指与她相触,短暂的瞬间好似通过电流。

    她惊颤,他好像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两人僵了几秒,然后他抢过抹布。

    「你不要做这种事。」他说,嗓音有些异常地沙哑。

    「为什么?我、我可以做。」她急切地声明。

    他深深地望她。「你的手很娇贵,以前一定没做过这种粗活吧?擦桌子洗碗这种事,不适合你。」

    他说她的手娇贵,不适合做这种事。

    清荷蓦地感到失落。她不适合做的事,罗恩希却做得很乐在其中;她不会做点心,罗恩希会;她看到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会存戒心,罗恩希却丝毫没有偏见。

    比起她,那个纯善的女人是不是更适合他?

    「我可以……学。」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倔强让她咬牙声称。「我在新加坡也有上班的,有时候一天也要站上几个小时,腿很酸,也会很累,可是……」

    可是她还是撑下来了,只因为那份工作是他希望她做的,他说看她当个美术馆解说员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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