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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

    夜半,她来到单行尔的家。他的家跟她想像的全然不同,就……很一般,典型的老公寓,没特别设计过,但摆设简单,看得出品味,深蓝色的绒布沙发坐起来很舒服。他一个人住,没养猫狗,倒是收藏了不少美乐蒂的公仔模型。

    这可爱的兴趣让她一进门便噗哧笑了出来,真好,她又多知道他一些事了。

    单行尔不喝酒,冰箱里唯一的碳酸饮料就是可乐,于觅喝着,把自己混过帮派的始末讲了出来,包含了另一件始终梗在心上,无法释怀的事——

    混黑道,讲白了就是弱肉强食,表面上称兄道弟,实际上都在等时机换人做老大,蓝海当年就是过于重情,才会受她牵累。

    那一年,蓝海被一个小弟陷害,而她则成了那个要胁他的筹码。记忆中,那是一片血光,海哥为此手臂挨了一刀,深及见骨,而她被刺伤小腹,失血昏迷。之后警察赶到,海哥为了这事入警局,坐了牢,可她却在海哥的保护下变成了无辜受牵连的路人甲。

    她没有勇气承认,她跟他们,其实是一伙的。

    她是如此卑劣,接受别人的好意,却无以报答。于觅厌憎这样的自己,再一次无处可归的她最终还是回到育幼院,自此发愤图强,半工半读考上夜间部,学习外语。十八岁时,她考上大学,同时给自己刺青,荆棘的深处是一朵盛放的玫瑰,她要自己不忘那一段曾有过的荆棘过往,同时告诉自己,痛苦总会过去,花开的日子,将会到来。

    只是现在……

    她有些忐忑,想起过往那些曾说喜欢她的男人听完之后的反应,不禁黯下了眸。她看向单行尔,不知道他会有什么表情,结果却吃了一惊。「你、你怎么了?」

    他的反应出乎意料,只见他湿了眼眶,鼻子还红通通的,那要哭不哭的模样实在有点可怜……或是可爱?怎么办,她忽然好想抱住他喔!

    「有这么难过?」她这个当事人怎么没啥感觉?

    单行尔抽起一张面纸擤了擤。可恶,这时候应该是他展现男子气概,表现雄风将脆弱的她紧紧纳入怀中,说你这个小东西,居然为这种无力改变的事烦恼,真是该打。无奈现实是他从小就很怕看那种「龙龙与忠狗」、「寻母三千里」之类的片,每次都让他看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此刻也不例外。

    「嘶~~」擤鼻涕声震天价响,于觅捂耳,这下什么感人气氛全没了。

    单行尔腮颊一热,分明不该这样啊!「咳!我告诉你,我咧,只是比较心细敏感,通常这种男人都会很体贴、温柔,还有——」

    「龟毛?」

    「对,龟毛——」应完才觉不对,单行尔立即跳脚否认。「我才没有!」

    「是喔?」于觅挑了挑眉,好故意。「可我听撷羽说你超难搞的。」

    妈的那女人!我要缩减《Flawless》的广告量!

    单行尔内心忿忿,表面上仍极力正色。「我想这是一个误会,我只是非常重视我的工作,难免比较注意各方反应。你也知道品牌形象的建立在台湾有多重要——」

    「喔,所以你才会骂我去亲别人屁股?」

    现在是要秋后算帐就是了?单行尔嘴角抽搐再抽搐,忽然想起自己当时内心的OS,如今悔不当初,真心觉得末日不远。「其实我那时候就已经爱上你,内心希望你亲的是我的屁股……」

    再掰啊!「哼~~原来大名鼎鼎的CR品牌公关经理单行尔单先生,竟然会有让女人亲屁股的……嗜好?」

    单行尔再也扯不下去,垂下肩膀。「好,我承认,我当时是有点情绪激动……骂了你,我道歉,但我还是有我必须做的。」

    这是他的专业,他受聘于人,不可能妥协,这一点,于觅也一样。「好啊,只是你们做出来的东西难看,我还是会骂喔。」

    %#$&*%……单行尔心里飙脏话。

    「好!你骂!但……可不可以稍微骂小力一点?」不然他看到,还是会很头痛。

    他讨价还价、放低身段的功夫一流,于觅这时真是见识到了。「可以啊,除非你愿意让我在部落格昭告因为我跟你在一起,所以为了情人间的和平,我得控制我对CR的……嗯……建言。」

    单行尔睁了睁眼,再睁了睁眼,这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等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这……」

    她答应了?!

    于觅为他不掩惊喜的表情笑了,忽地正襟危坐,朝他一鞠躬。「只要你不嫌弃我的话。」

    气氛终于褪去了刚才的沈窒,他尽管强忍着没落泪,却为她红了眼眶。她悸动着,曾以为是荆棘的过往在他的泪光润泽下,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疼痛。其实到现在她还是有点犹豫,看得出他肯定生长于一个美好的家庭,所以才能这般真心看待她的痛,他整个人散发的光芒过于耀眼,她好怕她会因此否定自己。

    「其实我是说真的,你好得让我不敢跟你在一起。」

    单行尔搔了搔脸。「我说,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呃?」

    难得见于觅这般怔愕,单行尔清了清喉咙,有种麦克风终于轮到他手里的感动。「其实混过帮派也没什么嘛,你现在是善良公民了不是吗?至于自己的出身又不是你能选择的,我混这行见过太多家庭不完满的例子,百货业都嘛是一群有今天没明天的家伙,何况真要说的话,最该谴责你的海哥现在不是跟你很好?」好得他酸气直冒,五脏六腑都要被腐蚀了啊!

    「是啦,一般听到某某某混过黑道确实都会吓到,想离远一点,不过呢,我这人生来胸襟宽阔,优点是见多识广,你遇到我真是三生有幸,作梦都该笑,看老天爷多么想补偿你,你快快谢恩就对了——咦?啊?」

    猛然扑来的软玉温香截去了单行尔剩下的一千八百字废话,于觅抱紧他,手臂紧紧环绕住他脖颈,像只小猫似地死命窝入他怀里磨蹭。爽!太爽了!他就是在等这一刻!等伊人为他感动不已投入他如山如海般宽广的胸膛。想哭,就到我怀里哭吧,宝贝~~

    「你很吵。」果然,这下安静多了。

    简单三个字,打碎了单行尔所有旖旎想像。搞半天这女人是为了让他住口才突然抱住他的?!

    不过藉此吃到不赖的豆腐,他认了。「好,我吵,我很吵,我超吵的,拜托你快点抱住我……」最好再给他人工呼吸,直接堵住他的嘴!

    于觅呵呵笑,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的想法?可她没打算动,就这么紧紧拥着他,感受他的光照拂在她身上,给她温暖,她舒服得眼眶发热,感觉却有些刺痛。想当初刺下这图案,她疼却不吭一声,半滴泪都没流,现在只是被这么温柔地接纳,她便浑身发疼,疼得在这一刻……竟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只因到这一刻,她才蓦然省悟,原来过往那些痛,都是有意义的。

    那样的痛造就了她,使她变成了这个能让他爱的人,而现在,她的痛是因为挣脱了那片荆棘,他的包容接纳成为她最好的伤药,疗愈过程传来些许刺痛,她为此哭泣,却知道从今以后,她的泪水将有人承接。

    单行尔这次没再吵,任她紧拥着,感觉肩膀传来一股扯心般的湿热。可恶,他也想哭了,偏偏现在是表现他男子气魄的时候,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于觅意识到他的震动,抬头,眼里仍含着水光,却再度被他紧绷到不行的表情吓到。「你怎么了?!」

    「我……没……事……」

    他眼眶红、鼻子酸、喉咙痛,泪水在眼里狂打转。于觅看着他这副模样,抽卫生纸给他。「想哭就哭,忍什么?」

    「我是男人!我不哭!」

    于觅失笑,擦去两人的泪,随即亲吻他,带着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甜蜜怜爱。「你知道吗?你超Man的,就算爱吃甜食、不敢喝酒、小心眼、幼稚爱哭又计较,我还是觉得你超Man的。」

    Shit!为什么他听来都不是优点?「爱吃甜食、不敢喝酒我承认,但我哪里小心眼、幼稚又爱计较?」至于哭,现在是不认都不行了。

    「喔,所以心胸宽大加成熟又不计较的单行尔单先生,你打算跟我争论我的一时失言?」

    单行尔这下真是哑巴吃黄连,这于觅够狠,坑给他挖得多美,害他只能不停呵呵笑。「OK、OK,一时失言是吧?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不计较,当然不计较。」

    他咬牙切齿,于觅哈哈直笑。其实啊,她刚讲的是句句真心,这男人爱吃甜食不敢喝酒、小心眼、幼稚爱哭且计较,但那又如何?一个男人展现气度的方式难道只能那么表面虚伪?

    他忠实面对感情,即便被她一次次打击还是没放弃,这让她超崇拜。他哭,是感动是心疼,并非因为失志颓丧,情感表现真挚,像个孩子,却温热了她的心,他宽厚的胸膛给她依靠,感觉在他怀里得到归属,她不再是一个人。

    她已脱离单身。

    「对了,我有个疑问。」

    于觅抬眸。「嗯?」

    单行尔抓了抓脸,迎着她被水气洗润过的澄眸,干净纯粹得使他觉得自己要问的问题实在有点龌龊,不过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单纯好奇——

    「你说你那个刺青……还有一朵花?」

    「嘿啊。」

    「咳,那是刺在哪?」

    于觅睁了睁眼,刚瞧他眼神那般认真,结果问的却是这么不甚重要的问题,她噗哧一笑,这才察觉他俊颜冒出一股赧意。

    「在一个……很深很深的位置。」她粉唇贴上他耳廓,极轻极柔地低喃,吐出来的气息燥热了他。

    这下单行尔浑身不受控制地发热起来。她言语真够暧昧,害他脑中想像奔腾千里,那花是什么颜色、什么模样?她手脚袒露的肤色白皙如画布,抚摸起来应该不输给柔润的花瓣。他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颤动,靠,超、超想看的……

    绮想无界线,直到这一瞬,单行尔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里是他家,四下无人,嘿嘿嘿嘿……不对!当初邀她来,是希望有个不受打扰的地方,他正气凛然,发誓没有任何下流念头……至少那时候没有。

    他脸色一下红一下白一下青,加之身体灼烫,于觅是明眼人,一看就大略晓得他脑子里转着什么,男人嘛!

    不过想像无罪,她随他想,仅只一笑。「放心,以后……你就会知道在哪里了。」

    ★★★

    一个月后。

    星期三,于觅照例到海哥的酒吧来帮忙。

    尽管多了一个人,可这一个月来,她的生活模式没变,唯独手机响起的次数变多了。凌晨四点,酒吧打烊,她一边拖地板,一边用肩膀夹着电话。「你还没睡?刚醒?不用了,我会住在海哥这里……嗯,今天有点晚,没什么好担心的……好了,我挂了。」

    电话彼端传来不甘就此结束的哇啦哇啦叫声,于觅一脸无奈,又多说了几句,可直到断讯,灰眸底尽是柔情,蓝海在一旁看着,心下倒也有了底。「有男友了?」

    于觅一愣,粉颊不自主冒出热气。「是啊,就那天三杯倒的单先生。」

    她嘴上调侃,一边动作,可心跳还是因这不习惯的「男友」二字走拍了。

    于觅眉目含笑,脸上喜悦掩不住,蓝海看着,内心既欣慰又有些许担忧。「你跟他说了?」

    于觅点了点头。

    过去她也不乏追求者,可当她有了一点感觉,开门见山都是:「我混过帮派,你不介意?」因此吓走无数男人。她的说法是:「这是我的过去,我不想否定它,或者戴着面具隐藏它一辈子。」

    他这个妹子生性好强,一旦认定的纵使有十辆马车也拉不回来,就连当年他出狱,尽管决心从良,但身边仍有不少麻烦,为此不愿与她联络。结果这傻女孩,硬是从以前的伙伴那里得知他下落,天天缠他,说要给他报恩赎罪,到最后他也服了她的拗劲,毕竟两人身边都已没了亲人,就这么互相照顾也不错。

    如今她多了个人牵她的手,蓝海抹了抹鼻子,唉,这就是嫁女儿的感伤吗?「那就好。」

    于觅一笑,笑容中多了甜蜜,想起那晚,老实说,她没想过竟会这么容易便被接纳。

    大概是过往的结果都不太好,导致她压根儿不敢期待,对此,单行尔说:「那是你没遇到对的人!」

    「喔,所以你才是我的Mr.Right喽?」

    「哈哈,对啊,我超右的……」

    是超「幼」的吧?

    「我猜他妈生他的时候,大概少生了一根筋给他。」她呵呵笑。究竟是怎样的爸妈会生出他这样的个性?老实说,她真的很好奇。

    「对了,崑哥说他们要办一个刺青展,我想去看,海哥你有没有兴趣?」

    崑哥是当初为她刺青的人,店铺在以前海哥的势力范围,也曾对她诸多照顾,后来海哥出狱,两人也是在崑哥的店里重逢,所以于觅很自然地问他。

    只见蓝海一听,表情古怪。「你不先问过那个姓单的?」

    「为什么?」她不解,过去崑哥那儿有什么安排她都是问海哥,怎么现在倒要先问另一个人了?

    蓝海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总之,你先问他有没有兴趣,可以的话就两个人一起去看吧!」

    于觅莫名其妙,不过海哥说的话,她基本上都会听从。「好吧。」

    而这样跟她说的,除了海哥,还有冉撷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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