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来龙去脉,宫斗真相(2)
从此以后,马淑妃便知,刘夫人的厄运来了。
在深宫之中,越是漂亮则越危险,漂亮却善良的女人,更是死路一条。
很快,刘夫人怀上了龙种。
得知自己有孕的刘夫人将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马淑妃,她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万分担忧——依她的性子,究竟能否保住这个孩子呢?
然而早有经验的马淑妃拉着她的手,万分肯定地道:“馨儿,生下这个孩子,保护这个孩子,因为这不仅仅是卫氏皇族的后裔,更是你刘馨的骨肉!”
坚定信念的刘夫人怀着勇气,和马淑妃一起守护着孩子的降生。
纵然王皇后多次设计,期间又有其他妃嫔的叨扰,但刘、马两姐妹异常小心,十月怀胎后,刘夫人总算平安诞下龙儿,皇帝为这个孩子赐名——卫景离。
卫景离的降生使得皇帝龙颜大悦,不但提拔了还是小吏的刘垚,还打算擢拔彼时还是才人的刘夫人为贤妃,与马淑妃并为四妃之一,然而刘夫人心不在此,只愿安心当她的才人,此后青灯古佛,守护卫景离长大成人。皇帝卫稽见此,只好封刘夫人为昭容,也算遂了她的愿。
在刘夫人、马淑妃和不断攀升的刘垚的保护下,卫景离成长得无忧无虑,也因年幼的他聪明过人,曾一度引起了卫稽的注意,令刘垚很是欣慰。
那时正值南方蛮夷四国暴乱,扰乱陵国边境,大有冒犯之意,卫稽亲率安南大军横扫诸国,平息叛乱,唐秉义和于飞便是那时被提拔上来的悍将。
待到骚乱平息,问题也就来了——作为战胜方的陵国,究竟要不要趁势灭了南方四国?
到底是灭国,还是帮助国内动荡的四国重新立国,一时之间,百官众说纷纭,但大多数人都支持彻底端掉与阖、陵两国交界的南方四国皇室,将其纳入大陵版图,以振国威。
卫稽却沉默着陷入思忖,戏谑地去问卫氏子嗣,而不论是成年的郡王、亲族还是尚未成年的乾、元、亨三位皇子,无一例外,都选择灭国。只有彼时尚不足六岁的卫景离眨着一双大眼,奶声奶气地吐出两个字:“立国!”
众人一听,无不低声嗤笑一个黄口小儿的童言无忌,只有卫稽一人讶异地“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蹲在卫景离面前,问他为何要立国。
卫景离挠了挠脑袋,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回答:“因为灭国虽然只要一年,却要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来平定南方四国的民怨和新政下的暴乱;两年立国,却能换得长治久安,诸国朝拜,成为我大陵属国!”
满朝文武无不愕然。
卫稽一怔,继而开怀大笑,将小小的卫景离一把抱起,在含元殿大堂转起了圈,对百官笑道:“满朝文武,竟不如朕五岁的儿子!刘尚书,你妹子给朕生了个好儿子,哈哈哈!”
没错,颠覆一国,却无法倾覆民族文化,若要收复异族,文化冲击之下,必然引起骚乱和争斗。选择灭国看似是一劳永逸,实则问题颇多,还有可能因此和接壤的阖国产生冲突;若是助其重新立国,选定贤君,看似养虎为患,实则缔造平衡的局面,令南方四国夹在阖、陵两国之间,互成犄角,各自牵制,实为军事战略的上上策。
此后谁人不知卫景离五岁便有“立国论”,虽然道理不甚严谨,但一语中的,有着超然之智。
然而马淑妃却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提醒刘夫人看好卫景离,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儿,竟如此聪慧,能在百官面前提出己见,实在太过招摇,尤其是得到卫稽的赞赏和关注后,情况就更加可怕了!
噩梦,在卫景离论述“立国论”的几个月后,终于来了。
刘夫人才为卫景离庆祝他六岁的诞辰,她便感染了风寒,本是小病,吃几副药便可痊愈,却从此一病不起,拖拖拉拉几个月也不见好转。
马淑妃觉出异常,立即让给刘夫人看病的御医滚蛋,请了素来正直、曾替自己瞧病的御医王佐仁及其学生公孙瑭,一经会诊,这才发现刘夫人体内已经积攒了相当浓度的毒素,深入五脏,而问题,就出在这药方之上,明晃晃的十八反,开药的大禁忌!
为了保护刘夫人,马淑妃立即将此事告知刘垚。
当时还只是个尚书的刘垚听闻此事,竟然沉默半晌,对马淑妃道:“恐怕是御医误诊了吧,莫不叫其他御医再给昭容娘娘瞧瞧?”
马淑妃见刘垚一副置身事外的混蛋模样,当即火起,大骂刘垚竟然眼睁睁看着亲妹妹被人迫害,毫不客气地送他两个字:“怂人!”
没想到,刘垚却淡然回应:“依下官愚见,淑妃娘娘最好也不要再插手此事,毕竟人各有命,馨儿命该如此,注定逃不过此劫,不如就让她去吧,也好脱离这让她难熬的日子。”
“啪”一声,马淑妃将一个茶盅砸向刘垚,正中他额头,瓷杯破碎,划伤了他的额角,顿时细细的血流顺着他的发际线淌了下来。
“那离儿呢?离儿才刚满六岁!痛失母妃,他又如何活得下去?!”为人母的马淑妃比任何人都懂,作为一个母亲,最无法割舍和最牵挂的,无非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刘垚擦了一把额角的鲜血,低头看了一眼袖子上晕开的血迹,徐徐开口:“对于离儿,自有下官来护他,而且,痛失母妃是件好事……这样,他才能加速成长,不受馨儿与世无争性格的影响,成为一代王者!”言讫,彻底离开。
同时,由于发现了药方的秘密,王佐仁和公孙塘决意将此事上奏,却不料惨遭灭门,全家被烧死。
半个月后,刘昭容“暴亡”,皇帝卫稽为安抚刘家,特擢升刘垚为侍中,追封刘昭容为夫人。
从此以后,六岁的卫景离隐藏锋芒,再也不曾在众人面前显露他的智慧和机智,也正如刘垚所料,他极其迅速地成长着,并在心中种下一颗种子,仇恨滋养着它,欲望浇灌着它,野心培育着它,让它深入心底,伸入苍穹。
那颗种子,名曰——天下。
奚茗万分震撼,十五年前的故事,竟然影响至今。她突然理解了全部的细节,曾经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细节——
那日西市遇险后,在麟德殿内,听到秦博雅亲昵地唤卫景离为“景离”时,王皇后像是失去了一个王牌般地面色不佳,而马淑妃却面露喜色,和卫稽相视一笑,以一副得胜者的姿态望向卫景离。
当时奚茗便奇怪,按道理来说,作为深谙斗争的马淑妃,应该也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大统的,既然如此,就应该期盼秦博雅嫁的不是卫景离而是卫景亨,然而彼时,她却因为秦博雅对卫景离示好而面露喜色。
那时候,奚茗只当马淑妃是因为王皇后势弱才高兴的,如今看来,她从头到尾都是站在卫景离这边的,甚至,正是因为有了马淑妃的守护,这世上才有了卫景离;也难怪,卫景离对马淑妃从无敌意,却对王皇后和刘垚充满了无尽且无奈的恨意。
原来,那些被她忽略了的细节,都是真相的线索。
马淑妃在奚茗手上写道:“我早知亨儿没有夺嫡之志,贞儿又年幼浮躁,便没了和王皇后一较高下的心思,只是馨儿的账、那么多姐妹的账憋在我心里,让我过不去那个坎,促使我必须和那个贱人争个你死我活。不是为太后之位,而是为了姐妹情谊!”
奚茗心头泛起感动的浪潮,果然,一个人善良与否,从她或他的眼神便可一探究竟。那日麟德殿,马淑妃一缕紫衣摇曳着飞入殿内,娇媚如狐,却目光澄澈,灵动机敏。
马淑妃继续写道:“只是,我最终还是输了,还连累了我的儿子们……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听说贞儿受重伤,被抬出含元殿的时候满身鲜血……”
马淑妃的手指颤抖着,再也无法写下去,不禁捂住脸恸哭起来,极度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这时的马淑妃,不再是那个眉峰硬朗的直率宫妇,何处都敢直言,何处都敢顶撞,敢作敢为,敢爱敢恨;如今的马淑妃,却连哭都不敢出声,她十月怀胎生出的两个儿子,此时也成了她日日思念却触手不可及的虚妄。
人生,竟是如此跌宕起伏,教人措手不及。
她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孙瑭公对她说:“丫头,总有一天你会遇见你的对手,到时候一定给老爹我争口气。”
如今看来,她是真的遇到了她的对手。
奚茗轻轻拍了拍马淑妃纤瘦的脊背,附在她耳畔道:“娘娘,放心,贞儿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我们一定可以从这个牢笼里出去,景离大军已经杀到安阳城了,不消月余,必定可以杀入定安,救我们出去!届时,你们母子三人便可重聚了!”
纵然秦博雅有背叛之嫌,刘垚的反水已是事实,但奚茗仍然坚信,卫景离一定能够排除一切困难,率领千军万马踏进定安城城楼,找到她,救出她!
爱上一个人,则深信于他。
不转,不移;不叛,不离。
马淑妃缓缓抬首,撷去脸上的泪水,望着奚茗无比坚定的眸子,点了点头,眼睛里映出那个坚强勇敢的自己,如同二十一年前,她握着刘夫人的手鼓励她:“生下这个孩子,保护这个孩子!”
牵过奚茗的柔荑,马淑妃写下两个字:谢谢!
这时,“哗啦啦”一阵铁链松懈的声响,接着沉重的地牢铁门被打开,奚茗登时警觉地探头去看,便只见逆着光,当先走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