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读小学时,我爱上了这些豪壮的诗词,因为我的小舅没去参军前,喜欢给我讲李纲,岳飞,戚继光,林则徐等人的故事。
当然,我有幸出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如古今志士所期盼的那样如“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并不象那些英雄前辈有太大的国仇家恨。虽有个别国家侵扰我国边境,但我中华历代都不缺视死如归的英雄!“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当时,我的小舅和他的战友们就在边境和敌军作战,保卫祖国主权与领土的完整,随时有可能为国捐躯。我在英雄们浴血保卫的后方常常思念身处前线的亲人,就读这些悲壮慷慨的诗词,从而懂得了许多:我中华人民共和国是经历了深重苦难的国家,古代各个分裂的小国之间的战争和近代被侵略被奴役,使人民苦难深重,因此,维护祖国统一和振兴中华是我们每一个人肩负的责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当时前线的状况很严峻,因为敌国虽小,但刚刚经过战火的洗礼,全民皆兵,而我国的军队则十多年没有打过大仗了,况且还有另一大国在我国北方陈兵百万,意欲在战略上对我国实行全面包围。
我们日夜都在期盼解放军打败敌军,凯旋而归。可是,还没等到小舅归来,日夜挂念着他的他的姐姐我的小姨就因一场失败的恋爱而饮恨九泉。
我更没料到,多年后,在没有战争的和平年代,素来与世无争的我,也要面对那么多处心积虑的离间和暗算,让我和良兵的情缘在骨肉情仇和世俗的偏见中风雨飘摇……
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读小学的我因为不能回答语文老师的提问正被罚站,父亲托人来学校转告我:“赶紧去你外婆家,你小姨喝农药自杀了。”我一下子就怔住了。其实早先就听说有文化的小学教师徐镜芝抢走了我身为农家女子的小姨的男朋友——小学教师何义兵,只是没料到结局会如此惨痛。
我哭着去向老师请假,老师用一句话回了我:“别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来逃避罚站,今天你就站在那听一下午课。”
那个下午我再无心听课,只是哭。
放学后,天气转凉了,我没有回家添衣服,穿着单衣抄近路飞快地往外婆家跑。雾气笼罩着田野,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开的非常艳丽,鸟儿欢叫着在暮色中寻虫子,而我满怀悲愤。
等到落日的余晖将尽的时候,我才赶到外婆住的巽云村,只见外婆的屋外搭着个塑料棚,棚里铺着一张草席,小姨高大的躯体就停放在草席上。
秋风吹得塑料棚“吱吱”地响,我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颤抖。我的母亲,二姨,三姨和四姨全都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边哭边咒骂何义兵。而何义兵呢?我小姨为之自杀的何义兵现在却不知藏身何处?小姨死的这么惨他也懒得来看一眼。
我甩掉书包扑过去握住小姨的手,她的手冰冷青紫,脸色也是青紫的,鼻孔和嘴角还留有未擦净的血迹。刹那间,失去亲人的悲痛重创了我本已因担忧家国和小舅的安危而变得异常脆弱的心。
我的瞎眼外婆摸索着拉住我的胳膊哭道:“玉鉴,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你小姨一再嘱咐你父母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书,让你不要像她一样做一个没文化的女人,被人看不起的。”
我更加悲愤——想那徐镜芝身为教师,本应传道,授业,解惑,却尽欺负人,小姨在与何义兵恋爱时,徐镜芝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勾引了同为教师的何义兵,小姨喝农药时,徐镜芝的腹部已经明显隆起来了,好似已有几个月身孕。
我在心中暗暗发誓:我文玉鉴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春秋时卓越的政治家,思想家管仲认为礼义廉耻是国家得以维持的精神支柱,如果连教育祖国下一代的教师都尚且不知廉耻礼义为何物,还怎么教好下一代?
小姨死后,村委会把徐镜芝和何义兵从学校开除了,我并不解气,经常带一帮孝去他们家责任田里大闹天宫。
不久,徐镜芝生下一个男孩后,他们就搬到城里去做生意了,听人说他们过起了天堂一般的生活。
又过一年,何义兵在外做生意的父亲把他母亲也接走了,只留下一栋老屋空在那里。也就在那一年,小舅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除了右肺被子弹曾经打穿过之外,身上还留下大大小小几十处伤疤。但总算活着回来了!
我带在战争中九死一生的小舅去小姨坟前告慰她的亡灵,悲愤地说一定要找何义兵和徐镜芝报仇,然而我的小舅——这个在战争中杀敌无数,把生死置之度外旳铮铮铁汉却流着泪摆了摆手说:“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冤冤相报何时了?”
小舅回到家乡后娶妻生子,饮酒自娱,过起了悠然自得的田园生活。他果真从来不打听何义兵的去处,也从未想过要找他报仇,真令我失望!……
八十年代末,苏联解体,我国与越南的边境上的军事冲突终于结束。自此,我们国家再未与任何国家发生举刀动枪的明显战争,进入了和平年代。
和平本是热爱生活的人们所共同祈盼的,但在沧桑的历史进程中,和平注定只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之余一段小小的插曲,而且安逸的生活最易使人丧失斗志,但愿我国人民能众志成城,杜绝腐败堕落,将祖国建设得兴旺发达。
数年后,我高中毕业,我贫困的家本来是无法继续供我读下去的,只因小姨的临终嘱咐,加上亲戚们纷纷解囊相助,我才得以去外地读医学院。
第二年清明节的前一天,我从学校出发赶回家乡去祭拜小姨,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客运车,清明节下午才回到家乡。
我先回家放下行李,洗了把脸,然后拿上妈妈买来的香,烛,纸钱就要往埋葬小姨的巽云村墓地去。
妈妈叫住我,说:“玉鉴,你把这两条鱼顺便带去巽云村给你外婆吃,她前几天还在念叨你。你每年都去给你小姨扫墓,可别忘了她是怎么死的。”
妈妈的意思我明白,她知道我是一个性情中人,告诫我不要对任何男子太投入地付出真情。妈妈的话虽是为我好,但听来却令我非常不舒服。
我提着鱼来到舅舅住的巽云村,先把鱼拿给外婆,然后去野外祭拜小姨。天阴沉沉的,想起往事,我在小姨坟前痛哭了一场。小姨被何义兵和徐镜芝害死已经快十年了,我却连何义兵现在到底住在哪都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我难道能将他怎样?深深的失落攫住了我的心。
黄昏时候,我心情沉痛地站起身沿着那杨柳依依的小路走到一座屋后曾经栽了葡萄树的养蜂人住的古屋,小姨和小舅曾经在那屋后摘了葡萄给我吃,然而现在去了也只能涂增悲伤而已。蜂儿们照旧在花丛中忙碌,养蜂的人也悠闲地坐在屋前品茶,只是葡萄树和小姨都不见了。
我无法抑制悲伤,就坐在屋前的石凳上,和养蜂人聊起当年的事,养蜂人也替我小姨惋惜:多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那么薄命……
不知不觉,天已渐渐黑了,还下起了小雨,我要回舅舅家,便起身告辞,养蜂人找出一把旧油布伞给我,又从里屋取出一只纸糊的灯笼,点一支红烛固定在里面递给我说:“这儿离你舅舅家还有很长一段野路,路又难走,你提着照明吧。”
告别养蜂人,我独自打着油布伞,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田间小路上,白衣飘飘,感觉自己就像从聊斋里走出来的一位狐仙。回舅舅家要路过何义兵老家附近的一段路,上了河提是我舅舅家,绕过一个荷塘是何义兵老家。远远望去,何义兵老家的窗子竟然透出灯光。
我大胆地一个人沿着荷塘边的小路走过去,想看看是不是何义兵在里面,如果真是他,我就去把小舅叫来将他痛打一顿,以解我心头之恨。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向里面探望,蓦地发现屋里有个人,正在窗内窥视我。
我一阵惊慌,急切地想离开这令人感到恐惧的地方,却不小心踢到了窗前放着的一个花盆,重重扑倒在地,灯笼也灭了。
只听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年轻人捧着一支蜡烛走出来,风吹得蜡烛的火焰飘忽不定,他借着昏暗的烛光努力看向我,他有一双如星星般明亮的眼睛。
我想若他是一猥琐的男人,我会怕他的,但他是一笑容和蔼可亲的年轻男子,而且有着那么一双明亮坦然的眼睛,我想他并不可怕,也并不危险。因为觉得尴尬,我不知如何是好。
那男子将蜡烛放在门槛上,快步走到身边扶起我,问道:“你是狐仙吗?”
我看过厚厚的一本《聊斋志异》,里面有青年男子独处时,有美丽的狐女来陪他读书过夜的故事。我呸!……想得倒美。我横了那年轻男子一眼,说:“你才是狐狸精。”
这下轮到他尴尬了。那男子连忙赔礼:“对不起!我说错话了,那你的家在哪儿?下雨路滑,要小心一点。绕过荷塘那边才是路。”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灯笼,已沾满了泥巴,我的胳膊和腿也摔的发麻。舅舅他们那里是黄泥路,下了雨之后路面又黏又滑,我的衣服和裙子上沾满了黄泥,脸嘴上也有。
那年轻男子看着我的样子笑了。我猜他可能是何义兵的家人,要不怎么会在何义兵家的老房子里?让谁笑话也不能让他何家的人看笑话。我扔掉手中的灯笼和油布伞,转身就走。
男子举着我丢在地上的油布伞追上来一边帮我挡雨,一边按亮手机照明。
我不顾一切地疾步往前走。舅舅屋后的那段堤坡路由于年久失修,又陡又滑,海拔在二十米以上,下了雨后穿着高跟鞋是很难上去的。我想:今夜凭我自己可能没那么容易回到堤上舅舅家去。于是我对着堤上大喊了几声“舅舅,舅舅。”可能由于距离太远,舅舅他们听不见,好久都无人应声。
幸亏河堤上住着许多户人家,否则让身后的年轻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可不是好玩的,要知道我小时候不知踩坏了多少何义兵家责任田里种的庄稼,我们两家注定是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