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为了让高洋死心,我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请你不要再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我拉拉扯扯。”
高洋红着眼睛指着何良兵问:“你所说的男朋友是他吗?我们卫生系统领导层的人谁不知道他哥是着名的‘少女杀手’,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估计他也差不多。再说,我表妹冰清还没同意跟他分手呢,文儿,乖,别被他骗了,再等一年多,真的,再等一年多我们就结婚!”高洋说着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我的腿,并发誓说如果他说的话有假,就让他马上被车撞死。
我差点就被他打动了,但理智提醒我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地和他在一起,于是冷冷地说:“我喜欢一个光明磊落的男人,不喜欢你这样城府太深太可怕的,脚踏两只船那么长时间了我还被蒙在鼓里,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放开我!”
“你永远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放开!”
“不放!”
“……”
我们正难解难分,在一旁沉默的何良兵走过来推了高洋一把说:“‘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世间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你既然想借助另一女子升官,就不该再来纠缠纯朴的她。”
高洋平日口齿伶俐,加上身材魁梧,和人吵架从不认输,他转向何良兵怒斥道:“我们两个人的事关你什么事?是不是活腻了?”
何良兵凛然道:“看不惯的事我就要管。”
高洋恼羞成怒地放开我,骂道:“我看你是背起锣鼓上门——讨打,让你看不惯,你看不惯的事多着呢。”说着站起身来一拳向何良兵打去,却不料比他瘦的何良兵有几下子,他几拳都没打着,就用脚去踢,却被何良兵拽住他的脚一扯,他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他火冒三丈地从地上爬起来冲进楼下的小超市抓起一瓶啤酒跑过来就向何良兵头上砸下,何良兵举起手臂一挡,啤酒瓶爆裂了,啤酒洒了何良兵一身,有一块玻璃碎片扎进了何良兵左手背上,何良兵的左手顿时鲜血淋漓。
见何良兵受伤了,高洋丢下吓得目瞪口呆的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连忙跑到何良兵身边捧起他受伤的手来看,伤口不是太大,但有点深,碎玻璃片还嵌在里面,而且血流不止,我终于心痛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他哥是他哥,他是他,但我总会因为他哥的缘故而对他也冷漠。
我愧疚地说:“我带你去处理伤口吧。”
我领着何良兵来到换药室,拿镊子夹出碎玻璃片,伤口有点深。.我说:“可能要缝两针。”
“缝就缝吧,我的手就交给你了。”
我吸了麻醉药要给他注射,他却说:“麻醉药就不必打了,我不怕疼。”于是我就没给他打麻醉,消了毒后缝伤口。
当缝合针从何良兵手背上扎下的时候,我感觉他整条手臂都在颤抖,却紧咬着嘴唇不叫出声,真让人佩服。为了减少他的疼痛,我用镊子夹着弯针快速地穿过了他的伤口,幸好伤口不大,只缝三针就够了。
缝好伤口,我帮何良兵缠裹绷带,他还开玩笑地说:“你们学医的人怪铁石心肠的,我这可是血肉之躯呀。”
处理好伤口已临近中午,何良兵皱着眉转了转手腕说:“还能开车,我今天一定得去看望我侄儿,本来早就应该去的,因一些事情一直没去。你也跟我一起去好吗?”我点了点头。
何良兵带我来到他的车旁,打开车门让我坐到副驾驶座上,然后他绕到车后打开后备厢取出另一件黑色的衬衣来换身上的湿衣服,我瞟见他在换衣服,连忙正襟危坐地坐在那里目视前方。
何良兵换好衣服,坐回驾驶座上,开着车向我们老家的那个小镇驶去,我心里有些纳闷,因为他曾经告诉我,他爸妈和哥哥都在市区住,北青萝酒店也是他们兄弟俩一起在管理,他嫂子又没工作,为什么单留他嫂子在镇上?
我这人是天生的贱命,坐不得这种小轿车,少顷我的头就有点晕了,连忙闭着眼睛将头靠到椅背上,什么也不想。
二十分钟后,到了镇上,何良兵把车开进一条窄巷子,在一栋旧房子前停住,推开车门走下去,我也连忙推开车门走出去,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
何良兵把缠满绷带的左手藏在身后去叩那所旧房子的门。屋内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打开门看见何良兵,悦声道:“二叔,你来了。”
何良兵抚摸着他的头,疼爱地问:“瑞瑞,吃午饭了吗?”小男孩摇摇头,领我们进到房子里。
屋里陈设很旧,与何义兵大老板的派头不相称,旧电视,旧风扇,旧冰箱,还有已分辨不出颜色的旧沙发。墙上挂着一副布满灰尘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人是年轻时候的何义兵和徐镜芝,化成灰我也认识!
何良兵扫了厨房一眼问:“瑞瑞,你妈妈呢?”
孩子脸上闪过一丝和年龄不相称的忧郁,他低下头说:“我妈到茶馆打麻将去了,她天天都去打麻将,中午也不做饭,我爸已经好几个月没回过家了。二叔,你说我爸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何良兵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会的,瑞瑞,你去把妈妈叫回来,我有事找她。”瑞瑞答应一声走出门去。
何良兵招呼我坐下后,进了厨房。一会儿,他端来一杯热水递给我说:“你晕车吗?先喝杯姜糖水。”
我从他手中接过水杯,见杯里的水是褐色的,就不敢喝。想起电视剧上的流氓将女子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骗她喝下迷药,再将她凌辱的片段,顿时觉得脊背凉飕飕的,只恨不能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何良兵大概看穿了我的心事,笑着说:“你是怕我把茶杯没洗干净吗?这也难怪,你们学医的人都特讲卫生,要不我先喝了这杯水,然后将茶杯重新洗一遍再倒水给你喝好吗?”他从我手中拿过水去喝,喝完他看了我一眼,走入厨房。
少顷,他又倒了杯水出来给我,还是褐色的,我不好意思再不喝,就喝了一小口,果真是姜加红糖的味道,于是就喝完了杯里的水。
几分钟以后,那个叫瑞瑞的小男孩和一个三十多岁中年妇女从门外走进来。
我打量那位妇女,只见她一张苍黄的柿饼脸,颧部生满了黄褐斑,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没有血色的嘴唇开裂着,身材臃肿。
何良兵向我介绍道:“这位是我嫂子。”我惊讶万分:这就是当年那个霸道地抢走我小姨的男朋友,害她惨死的徐镜芝?她的圆圆的脸,白皙的皮肤,杏儿一般的眼睛哪去了,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徐镜芝一进门,就向何良兵数落何义兵:“你哥真不是人!自己在市区住,却把我和瑞瑞丢在镇上,家成了旅店,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每个月才给我们娘俩两百元生活费,前些日子,他回来向我提出离婚,我没答应,他就从此连生活费都不给我们了,幸亏我最近运气不错,赢了一点钱,否则连粥都喝不上了。”
何良兵无奈地说:“嫂子,我会劝劝我哥的。”说着从包里掏出几张钱递给徐镜芝说:“嫂子,这是三百元钱,你先留着用吧,我过几天再帮你带点钱来,没钱用了就对我讲一声,不要总是去打麻将,好好照顾瑞瑞!”
“你的手怎么了?而且身上还好大一阵酒味。”徐镜芝看着何良兵缠满绷带的手问。
“哦!我中午喝了点酒,手不小心被玻璃划伤了。”何良兵撒谎道。
瑞瑞听了紧张地问:“二叔,你的手伤的严重吗?”
何良兵笑着说:“一点小伤,有这位护士阿姨在,不怕的。”
徐镜芝这才注意到我,她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问:“我怎么觉得你好面熟,你叫什么名字?”
我天生不是撒谎的料,但照实说也不行,顿时窘得厉害。幸好何良兵在旁说:“她叫春晨,大嫂你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徐镜芝微蹙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说:“可能是认错人了。她是你的新女朋友吗?那个美女主播哪去了?”
何良兵看了我一眼莞尔一笑道:“人家还没答应做我女朋友呢。大嫂,你快去做饭吧,别把瑞瑞饿坏了。”
徐镜芝系好围裙,向厨房走去,嘴里嘀咕道:“两兄弟都这样,喜新厌旧!连那么优秀的美女主播都不能幸免被抛弃,何况我这人老色衰的呢?”
何良兵皱着眉头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大嫂,你在说什么呀?不是我抛弃她,是人家嫌我穷,另攀高枝去了。”
何良兵见我望着他,就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一下,开始教他侄儿做家庭作业。
小男孩瑞瑞做作业时总是走神,头脑很不灵活,教了好几遍后还似懂非懂。忽然,何良兵有点生气地问:“这是谁教你做的?一派胡言!”
我瞟了一眼小男孩的作业,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原来那是一道填句题,要填写的句子后面的一句话是“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本来是东坡词《蝶恋花》里的句子,前面一句话应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可是小男孩瑞瑞的作业本上却赫然填写着“何必单吊一枝花。”
然而面对何良兵的责问,瑞瑞却一本正经地说:“我以前常听我爸这样说的啊,这难道不对么?”
我在心里冷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何义兵三十多岁的人了也还是那副德性!
何良兵耐心地讲解道:“这是宋词《蝶恋花》里的句子,意思是说暮春时节到处长满了芳草。原词是‘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其间,徐镜芝在厨房进进出出,嘴里喋喋不休,全是数落何义兵的话。可想而知,没有外人在时,徐镜芝一定是当着孩子的面数落他父亲的。孝承受了太多心理负荷,有一个不负责任的爸和一个祥林嫂一样整天喋喋不休的妈,想不变傻都难啊!本来我应该高兴才对,但无论大人做错了什么事,孝子都是无辜的,我恨的人不包括瑞瑞。瑞瑞已经出生,这是事实,但瑞瑞是无辜的,这也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