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回冷月宫(1)
马儿因疼痛而扬起前蹄,嘶鸣半响,然后一个激灵,将凌雷翻下马背,然后迅速逃离罪犯现场。.
“给我回来!”凌雷因跌下马背,触撞了以往腿部的旧伤,骨骼再次错位。他半窝在草坪之上,一手拖着腿,一手想要抓住马鞯。然而马儿似乎深知久呆于此,非死即伤,就丢下凌雷而扬长跑了。
凌雷痛得紧皱着眉头,依旧咒骂,“该死的畜生,给我回来!”
他试图站起身,但右腿的筋骨因用力而大幅度撕裂,让他重重摔下,骨关节处的肌肉因拉损而泛起了淤红。
凌雷痛得埋首于草坪中,极力压抑着。
他那幽暗的眼中腾起混沌的怒焰。
没有人,可以耍他,尤其是女人!不能!
他那一贯的冷静和干练,在此刻消失殆尽。
那个女人!
他的眉间一紧,咬牙支撑着断裂的腿骨,一瘸一拐地走上几步,但骨折的关节根本无法支撑高大的身躯,他,又一次重重倒下。
他的拳头狠狠砸向地面。
昨夜,那个溢满月光的夜晚,她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说,今生与子相伴,不离不弃。
昨夜,她说,她爱他,爱他的一切,哪怕他是魔鬼的孽种。
昨夜……
难道那温柔的一梦,只能留在昨夜?抑或是,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伪装的。
凌雷的眼中充斥着寒意,体内的血液在不停的冰冻。
她在演戏!
假的,什么都是假的!什么花前月下,什么海枯石烂,全都抵不过她无情的离去和绝然的背叛。
“游戏人间!”凌雷咬牙念叨着,他冰冷的指尖不停颤抖着,紧紧攥住土中的野草,把它想象成某人的头颅,然后,狠狠拔下。
他体内所中的毒因不久前剧烈的奔走而扩散到四肢百骸。毒性慢慢侵蚀着他的腹腔,也不知是身痛还是心痛,他紧紧蜷起高大的身子,脸上布满痛苦的面容。
她逃了,逃出了他的世界。
这个认知,像一只夺命的手,紧紧扼住他的脖子,让他犹如濒死般无力喘息着。
“她走了!”他喃喃自语,嘴角露出一抹笑,那样的凄凉。
大婚之日,新娘逃婚,多少讽刺!
凌雷慢慢平躺在草坪上,尽管体内的剧毒折磨着他,但他渐渐淡漠起来,黯淡的眼中一片灰色。.
他被抛弃了!
也许她还是嫌弃,嫌弃他有着肮脏的灵魂和不堪的过去。
他曾经冷漠地看着尸体横向,曾经和他的娘亲一样,享受着别人死亡前恐惧的哀求。像他这样寡情的人,不该有爱,不该被爱,不该有爱情,不该的!
他不动了,静静凝望着上空的苍穹。
突然间,他莫名地想起了一句话。
那个她初醒的岁月里,她曾趴在他的耳畔,用一种很阴柔很蛊惑的语气,说,‘救了我,就换你下地狱吧。’
救了我,就换你下地狱吧!
这个像诅咒一般的话语,一遍遍徘徊在凌雷耳边,越听越诡异。
突然间,他想通了很多事,但想通的越多,他的目光就越沉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女人是如此的可怕。
如果说,他是借这抽礼来完成一桩政治上的猎杀,那她则是躲在幕后,借他之手,操控着另一桩江湖的纷争。
他有理由相信,关于庄主夫人是妓女的传言是她暗自散布的。而这里面许多不请自来的看客,是她暗中招来的。至于酒中下毒,这种伎俩对她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更何况,只有熟悉他习性的人,才会选择一种连霜都会大意的毒。
大婚之日,新娘逃婚,丑闻!
迎宾之客,下毒害人,更是丑闻!
他凌雷日后在天下人面前恐怕都抬不起头来,还要面临与江湖人士为敌的境遇。她竟在逃跑的过程中,为他设好了一层又一层难题,好让他无暇去找她算账。
她去寒冰地窖应该是找山庄藏匿的重要文件和破解机关,而和他看似温柔的调情,应该也是一种障眼法。如果她不是性命垂危,他根本不会去寒冰地窖,根本不会泄露山庄最机密的地方,他甚至有理由怀疑,她当日的死是不是另一种阴谋!
从瓦解他的顾虑到加重对她的信任,从高超的伪装伎俩到不留痕迹地逃离,这一系列的运作,看似毫无危害,却步步为营,为独棠山庄制造了空前的威胁。他敢断言,这绝不是走一步看一步所能编制的连环计,他甚至相信,这是她布谋已久的局。
而导火索,就是这抽礼。
一场埋下诸多隐患的婚礼!
‘救了我,就换你下地狱吧!’那个声音,在回荡。
原来,那个时候,她已经暗示了他,或者说,向他下了宣战书!
只是,那时,他掉进了她编织的温柔乡中,失去了以往最敏锐的嗅觉。
毒液慢慢融入心口。
凌雷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那片模糊之后的复杂和崩溃被眼皮后的黑暗所慢慢遮去。
他昏了过去。
凌厉的眉,紧皱着,即使睡去,冷酷的俊脸上依旧充斥着戒备和杀气。
当冷罗衣赶到翠屏山时,已是夜幕时分。她褪下斗笠,牵着马隐身于丛林山谷中。
洞穴里,烛光绕影。
冷飕飕的寒风吹过雪色的玉肤,冷罗衣有些瑟瑟发抖,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京城初夏的气温,对于翠屏山的阴冷,有点不适。
“恭请宫主回谷!”清脆的声音。几百名白衣侍女静候在正殿两旁,叩首。
一名侍女上前褪下冷罗衣的白纱披肩。
“准备热水。”冷罗衣梳理一下散乱的青丝,吩咐着。
“小雪姐已备下。”
冷罗衣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环视周围,“她人呢?”
“正为宫主备晚膳。她说宫主今夜回谷中,让姐妹们在此恭候。”
温热的水浸润了滑腻的细肤,冷罗衣闭目休憩,任花瓣随着水波轻拂上吹弹可破的肌肤上。
脚步声轻轻靠近。
一只秀白的手执起木桶旁的浴巾,沾着水,擦拭着精致的肌肤。
冷罗衣没有睁眼,微微动唇,“那匹马?”
擦拭的小手猛然僵硬了一下。
“你见到他了?”冷罗衣没有指名道姓。
“没,没有。”
“那夜狼是怎么回事?”
小雪猛然抬起了头,颇感吃惊,“宫主你…你认识狼王的坐骑?”
冷罗衣这才睁开眼,转过身轻轻握着了小雪的手,定眼看着她,“他有没有看见你,有没有伤到你?”
小雪低下了头,“那日,我离开酒楼时,无意间看到了他。他装扮成商人进京的,不知来干什么。他没有看见我,但夜狼…我也不知它怎么找到了我,那几天我一直甩不掉它,它总是跟着我,后来我记得你让我准备马匹,就敲把它拴在那儿了。”
冷罗衣再次背过身去,任小雪服侍着,半响,轻语,“杀了它。”
小雪一惊,“宫主?”
“那马有灵性,一旦它逃了出去,会带狼王找到这里。到时,冷月宫就有一场大劫。”冷罗衣目前还不确定,江湖上是否有人知道宝藏和龙脉的真正地点在翠屏山的冷月宫中。所以她不能冒险让外族的首领找到此处。
“我会看好它。”
冷罗衣没有应声。
小雪急了,跪下身来,“我保证,我保证它不会离开这里,求宫主不要杀它。”
冷罗衣笑了,有点小小的邪恶,“你这么心急,是担心马还是担心马的主人?”
小雪的脸微微发赧,自主站起了身。
“她呢?”
“宫主是指桑姨?她还在上房禁闭。”
冷罗衣穿好衣裳,“你先退下吧,我去看看她。”
“可是,饭菜要凉了。”
“一会再吃。”冷罗衣刚走几步,有点眩晕。
“宫主?”小雪赶忙扶上了。
冷罗衣揉揉太阳穴,“我没事,可能连夜赶路,有点累。你去喂夜狼吧,它跑了一路,该饿了。”
“可是……”
“我没事。”冷罗衣态度很坚决。
小雪点点头,无奈地退下了。
岩石密室前,冷罗衣一身淡紫色的长裙,高贵冷然。
她慢慢启动岩石的机关,倩身步入其中。
石房内,除了硬板的石床,就是一墩蒲席,蒲席前放着一只木鱼和一串佛珠,岩石突兀处搁着一个灵位牌匾,匾上写着:冷秋月。
冷罗衣慢步走近,看着眼前满头银丝、潜心祷告的乳母,突然很想哭。
娘死的那晚,她都没有流下眼泪。她一直以为她和蛇一样冷血。想不到在独棠山庄呆得一年里,她竟也变得有些迂腐的感性。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向是对桑姨,也向对着娘亲的牌位。
桑姨慢慢放下手中的串珠,没有回头,她的声音意外的苍老了许多,“回来好,回来就好。”
冷罗衣走近她,而她却把头垂得更低,“老奴变得不人不鬼,宫主还是别看,怕吓着您。”
冷罗衣沉默地蹲下身子,强行板起桑姨的头。
认真凝望着,那是怎样的一只脸,皱皱皮皮的枯纹蜷缩在一起,看到的只是凹陷的眼窝和皱缩的鼻梁,脸上全无血色,根根青筋在脸上滑行。在加上她满头的白发,比鬼还要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