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沐王府的变数
沐宏弩动了一下嘴角,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呵护了十几年的女儿,还是没了。无论他费多少心神,为她调理身子,她还是没能逃过传说中的命格。十九那年,必有一劫。这劫,终究没能逃过。是他沐宏干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上天来惩罚他的么?惩罚他就够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带走他的女儿!
“是报应么?”他颤声自语,说话间,又剧烈咳嗽起来。
“王爷,郡主她走得很安详,还请您多保重身体,切莫太过神伤。”
“安详?”沐宏哂笑一声,望向床榻上看似安然入睡的女儿,皱纹深处的眼底浮过狠辣的厉色。她的女儿,是被人毒死的,安详,他会让凶手和幕后的主谋死得更安详。
那名手下朝床旁看了一眼,略显担忧道,“王爷,宫中正值大喜之日,咱们要是发丧的话,等于冲撞皇族,是大不敬之罪。”
沐宏站起身,抹了抹脸上的泪,踉跄着朝女儿身旁走去。
慈爱的目光盯着床榻的女子,皱皮的手颤颤地捋顺女儿的长发,“子心啊,爹先送你走,黄泉路上等一等爹,爹会把害死你的人一个一个给你送去陪葬。”沐宏躬下腰,慢慢拉起绫罗锦缎一点点盖过女子的口鼻……
突然,一团揉得皱皱巴巴的纸球从锦缎下滚了出来。
沐宏疑狐地展开这些纸团,看了一会,徐徐攥紧手中的资料,直到捏成粉末。
“王爷?是什么?”手下不解沐王爷为何脸色大变。
“独、棠、山、庄!”沐宏咬牙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四个字,眼中恨如浓血。
“是独棠山庄的人谋害郡主?”
沐宏眼神黯了黯,他们这些阴险小人,居然拿这些东西给子心看,难怪子心的神色那么奇怪。
“王爷,你看…郡主该怎么办?”尸身总不能一直搁着。
朝中律法明文规定:但凡宫中大喜,京城百里都不能挂丧、吊丧。
沐宏看着女儿的尸身,眼中破冰,他竟然连为女儿风风光光入葬这点小事都做不了。
沐宏深思了一会,“封锁郡主离世的消息,告诉手下的人,嘴都闭紧了,谁要敢泄露半句风声,就准备横着离开沐王府!”
“是。”
“派几个手脚干净的人,把郡主的尸身连夜葬入沐家祖坟,先不立碑,不设牌位。”
“…是。”
“事情办完以后,不要留活口。”
“是。”
“去吩咐小厮准备早朝的官服。”
“…是,属下先行告退。”
待手下离开以后,苍老的手慢慢拉开锦缎一角,盯着女儿惨白的睡颜,喃喃道,“爹这辈子,只想保护两个人,一个你,还有一个…你同父异母的哥哥。现在你走了,沐王府已经没有值得爹留恋的人了,爹会毁了它,毁了害你身亡的独棠山庄,爹会让所有人都来陪你。子心,再等一等爹,再多等一天,你在下面,不会寂寞太久的。爹明日就来陪你和你娘,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好好的在一起。.”沐宏闭上了老眼,杀气却四溢开来。
通敌卖国、谋害皇上。这两条罪足够株连九族了。
独棠山庄握着他数条罪证的把柄。
形势所迫,他不得不做。
他沐宏也只是个安插在皇帝身边的棋子。
这样的反咬,是不是很有说服力!
层层的月色透过浮雕窗扇洒落下来,银色的光印在沐王爷脸上,带着一点点寒,一点点冷。
九皇子,你让老夫有丧女之痛,老夫就让你喜事变丧事。
丑时,一刻。
沐王府的侧门偷偷开了一点,一名小厮出来四处望了一会,确定无人后,朝里面打了个暗语。很快,侧门打开,一辆长形马车驶出王府,且朝着城郊方向驶去。
沈雪微微愕然,虽然宫主每每料事如神,但这大半夜的,鬼鬼祟祟驶出马车,而且马车样式简约,十分不引人注意,确实太过蹊跷。沈雪见马车快要驶远,来不及细想,几个轻灵地翻身,跃到了四周的房梁上,疾步跟上马车。
寂静的长街上,只听到车轮辘辘的声音,诡异万分。
这一夜,似乎太过漫长。能安然入睡的人,很少。
独棠山庄里,几个丫鬟一一告退。
此刻,凌雷半坐在掉漆的圆凳上,十指相扣于桌上,他的神色除了冰冷,更多的是疲倦。
当得知大哥从床上摔下来,凌云与沐小桃就穿衣匆匆赶来,见到大哥已清醒过来,心中大安。
“大哥,你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小桃紧张兮兮地问着。
“是啊,大哥。我和小桃都很担心你。”凌云走上前,手自然地攀上凌雷的肩膀。
凌雷微微侧目,冷冷地瞥一眼那手所搁放的位置,又抬眸,对上凌云。
一股寒气从凌云背后升起。
狐狸般的男子努力赔笑着,手自觉地收回,假装握拳于嘴边,咳嗽一声,来掩饰小小的尴尬。看来大哥还没原谅他隐瞒实情的事。
小桃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嘿嘿假笑两声。当一束凛然的冷光射来,立马识趣,闭嘴。
空气中弥散着僵硬的气流。
小桃暗暗捣了捣夫君,凌云则仰头欣赏着枭阁内室的雕镂画壁,仿佛他是初次来到这里,仿佛这些画壁很美很吸引人。
小桃努力对凌雷堆起笑脸,小手却悄悄地伸到背后,对着夫君的腰窝,狠狠地掐下。
屋中立马响起很大的抽气声。
欣长的手臂顺势搂上娇妻的美臀,且暗中拍打了两下,以做小惩。
小桃微微偏头,扭动着脸上所有的表情,恶意警告着。
三步之外的冷酷男子,目光如炬,冷冷看着两人的猫腻小动作。
沐小桃一抬头,看大哥一直盯着自己,心里发毛、发虚,要不是夫君搂着,她估计腿都软了。天呐,背后捣乱的人又不是她,大哥为什么用一种很仇视的眼神在看她。她很无辜的,好不好。明明是冷罗衣和云、霜暗中勾搭,把该卖的都卖了,该买的也都买了。其实这些事,她也一无所知的。
呃,但总要说点什么的,是不是!既然云不开口,那她来试图沟通一下吧。沐小桃打定主意,就努力咧开嘴,对大哥报以最绚烂的微笑,且掰着小手,没话找话道,“呃,那个,啊,大哥的气色看起来真好。”
凌雷看着她,没反应。
小桃眼珠转了转,又道,“啊,大哥的头发好…好看。”
凌雷眯起了眼。
小桃的脸快笑僵掉了,两个小食指对在一起,点呀点,“那个,啊,大哥的里衣好…合身。”
凌雷刚抬起一个手,“啊,今晚的月色好美。大哥,我和云先告退了,你身体不好,请多休息。”沐小桃以最快的速度说完剩下的感慨,拉着还对着画壁佯装欣赏的夫君立马朝门外跑。
笑话,她还嫌命太短呢,可不想再被大哥揪住不放。她清楚地记得几个时辰之前,大哥暴怒的恐怖神情,她的胳膊到现在还隐隐发疼呢。如今焱娶冷罗衣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大哥再怎么不愿意,也奈何不得。除了拿他们这帮肉垫泄愤,也没有其他办法。一想到大哥接下来可能的动作,她还是先闪为妙。
“焱的大婚……”突然出现的嗓音让急于逃窜的两人,立马顿住了脚步。
“贺礼我已备下,不会失了山庄身份。”凌云回复着,却没有回头。
“明日你们俩都给我在庄里呆着,哪儿也不准去。”凌雷起身,看了两人背影一眼,命令道。
“大哥,那是焱呀!”凌云转过身强调着。
两个男人对峙了一会。
凌雷撑着疼痛的右腿,艰难地转过身去,眼中浮现过一丝无人发觉的复杂情绪,他闭上眼睛,遮去了所有的伤痛,随后冷冷道,“我说过,谁都不准去,违令者,庄规处置。”口气中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一向与厉焱交好的凌云,忿然道,“就因为他要娶的人,是冷罗衣?大哥,现在是什么情形了,你还有心情吃飞醋。你我都清楚,以冷罗衣的手段,焱压根动不了她。如今皇权瞬息万变,焱娶冷罗衣也只是一时之计。他日荣登九五,他大可昭告天下,颁布皇后病死之类的诏书,那时,冷罗衣也完全可以全身而退。更何况,将来孩子出生,在皇宫里会享受着皇子的待遇。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怄气什么!”
“那把小桃和斐儿送入宫去!”漠然的声音中甚至夹着一丝嘲讽。
“你——”凌云一时气结,真想一个拳头挥上去。
“啊,月色真美啊,云,走,看月色,看月色。”沐小桃死拉硬拽着凌云朝外走,深怕下一刻兄弟俩纠打起来。
“大哥才刚醒,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直到拉出房门,拖到假山附近,沐小桃才松开手,翻着白眼,嘟囔着。
“我看大哥估计脑袋摔坏了,都分不清时局现状了。以前的大哥,运筹帷幄、顾全大局,能抓住一切可利用的人、事。而你看他现在,小肚鸡肠、优柔寡断,就为了一个女人,宁愿与多年好友、兄弟翻脸。依我看山庄……”
突然,一只乌鸦从假山上扑簌簌飞下。
沐小桃惊吓了一跳,忙攥紧了夫君的衣袖,朝他身边靠了靠。突发的状况打断了凌云的牢骚,他神色略暖,伸手握住了小桃的手,安抚着她。
小桃望了望如今萧索的枭阁,总觉得莫名的苍凉。似乎没有了冷罗衣,山庄乃至大哥都少了一丝生气。
大哥,像冰。而冷罗衣更像一股细流,绵延流长,一点点暖化着那块冰。
“云?”小桃想了想。
“嗯?”俊美的男子温柔地笑着,揉了揉小娇妻的软发。
“你会把我和斐儿送入宫吗?”她认真地问。
凌云笑了一下,轻刮着粉嫩的小鼻梁,“我怎么舍得!”
小桃固执地抓住夫君乱摸的手,认真地问,“如果,我和斐儿也同样能助九皇子成就大业,助山庄发扬光大呢?”
“傻瓜,说什么傻话。”月光下,妖孽的男子温柔的表情都快滴出了水。
然而美色依然无法诱惑着小桃,她看着他,略显难受,“说,我想听实话。”刚才他那样说大哥,她好心凉,好心凉。
凌云那好看的薄唇微微翘起,白绸缎般的长袍慢慢裹上了小桃的身影,他轻轻揽她入怀,继而收紧、收紧,邪魅的眉眼埋在她的发丝间,轻嗅着小桃刚刚哺过乳的淡淡奶香味,“傻瓜,你和斐儿就是我的命,没有了命,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这样的告白,多少次都听不够、听不腻。
小桃窝心地傻笑着,慢慢搂紧了夫君的腰身,她低着头,望着假山在月光下投出一片斑驳的暗影,若有似无地说道,“也许,冷罗衣就是大哥的命啊,没有了命,大哥该怎么办啊?”
优雅的男子,身子突然怔了一下。
“小桃,你?”他微诧,他的小桃什么时候看事情,比他还要透彻。
“所以说,你刚才那样说大哥,不对。”小桃从夫君怀中直起身,认真地说道。
“大哥不会怪我一时失言。”凌云笑了笑,他了解大哥的秉性。随后,他看了看天色,拉起了娇妻的小手,“走了,天都快亮了。”
皎洁的月色笼罩着一片绿漫成荫的小道,小道里延长着一高一矮的相拥身影和断断续续的耳语声。
“好想帮大哥哦!其实大哥很可怜的。”远处,仍能听到沐小桃的哀叹声。
“你脑瓜里又蹦出什么馊主意?”深夜中,仍能听出男子语气中的宠溺口气。
停顿一秒,“要不……我们去抢亲吧!”
停顿两秒,“果然是馊主意……”
女子颇为气愤,“要不,你拿个香主意来?”
男子似乎笑了一会,“香主意是没有,不过…香…吻要不要?”
“都孩子他爹了还总没正经……”远处,传来追跑打闹的玩笑声。
枭阁里,屋中的男子站于雕镂古窗前,负手而立,他的目光深幽的似一处结了冰的深潭,平静却暗藏波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