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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这一回没办法顺着他了。

    “少爷,府里能服侍您的人很多。”她很有耐性地提醒,“有雨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少爷身边,何况,有雨并不是言府的家生丫头,没有卖身契的。”

    也就是说,只要她想走,是随时可以走的。

    这言至衡知道,他只是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要走。

    虽然她从来不是百依百顺的姑娘,但斗斗嘴是一回事,这会儿坚持起来,完全激怒了言至衡。

    “是吗?五十两银子真的这么有用?”言至衡怒极反笑,扯起嘴角,露出嘲谑笑意,但眼神却是冰冷的。“是说,谁出钱都能买得了你吗?那么我出五百两可好?买你十年,够不够?”

    “衡儿。”脸色不好看的言夫人出声制止,“别这么说话。你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同兄妹,现下都要分开了,你不能开开心心地送走雨丫头吗?要这样使性子说难听话?”

    情同兄妹。好一个情同兄妹。

    他娘为什么不干脆把银调羹直接插进他胸口,把里头的心挖出来算了。

    啊,不用,因为已经被夏有雨硬生生地徒手挖走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走?”他质问。

    “已经答应了朱家的,而且老爷跟大少爷都说,这机会非常好。”

    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句。“那你答应了我的事呢?”

    “我答应过少爷什么?”夏有雨困惑地问。

    言至衡语塞。堂堂二少爷,居然被反问到说不出话来。

    是,她没有答应过他什么。因为他把一切看得太过理所当然,从没有想过别的可能性,比如夏先生会骤逝,比如夏有雨会想离开他。

    厅里陷入一片沉寂。言至衡盯着眼前一身肃穆蓝衣的人儿。

    而那个人,却一直都没有看他。

    “不如这样,我来作主,你和雨丫头就结拜成义兄妹好了。”言夫人打破。寂,努力故做欢快地说:“夏先生不在了,雨丫头成了孤儿,从小看她长大的,我也很舍不得。你和雨丫头投缘,不如——”

    “没这回事。”言夫人已经是大大的让步,但言至衡还是一口就拒绝,干脆把话挑开来讲明了,“我是要雨丫头跟我姓,可不是要她当我妹妹。”

    言夫人还在强笑,“说笑什么呢,这是没可能的。”

    “为什么不行?爹都可以——”

    “衡儿!不许你胡说!”

    眼看言家母子又要吵起来,夏有雨小声却坚定地插嘴,“夫人,少爷,不用多费心了,有雨明日就会离开,随朱家上路,先送我爹的骨灰和牌位回老家。”

    厅内顿时再度陷入沉默。

    最后是言至衡说话了,像是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磨出来的。“你这是故意跟我作对吗?”

    对她,言至衡虽不能说是百依百顺,但用尽了心思要留她在身边,得不到支持就算了,她竟是如此绝情。

    朱家的事,要走的事,全都没说。两人相处时他说的计划,她总是微笑听着不接口,现在想来,她是在笑他吧,笑他一相情愿。

    “真的别这般麻烦了,二少爷。”乌黑的圆眼睛终于抬起,定定望着他。“少爷的厚爱,有雨会铭记在心。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夏有雨摇摇头,没有多说。最后只安静地说:“夫人,少爷,请多保重。”

    请多保重。她对他这样说,仿佛用一拳直接揍上他心口。

    多年的呵护亲近,相伴相契,近来的甜蜜,全都像是一朵烟花,放完了就全没了,毫无痕迹留下。

    她竟是如此狠心。

    言至衡也一直记得她要走之前的那个冬夜,离开小厅,走上长廊时,发现正静静的下着雪。

    一片片雪花飘落犹如洁白鹅毛,落地悄然无声。

    第8章(1)

    春去秋来,流年似水,转眼,夏有雨来到京城已经是第四个冬天。

    她对于北地的季节递嬗还是不大适应,尤其到了严寒的冬季,天地一片白茫茫的时刻,她常在窗前一驻足就是好久,看着鹅毛般的雪花片片飘落出神。

    “天上掉下来的可是雪花,不是银叶子,你别望着流口水哪。”一个调侃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夏有雨嫣然一笑,转身,“冯先生真爱说笑。”

    “哪里还有时间说笑,这几本帐不赶出来,你我就等着被抹脖子。”来者是个修长清俊的男人,眼神锐利,动作利落地把账册丢在她面前,“都拿去,快点上工了。”

    她接过,什么都没争辩也没多说。

    毕竟不是以前那个吵吵闹闹的小丫头了,她现在是朱府账房的二当家。大当家的就是眼前这位冯潇先生。人是又年轻又能干,可惜就是嘴巴坏了点,脾气又古怪了点。

    但不管冯先生怎么挑剔严格,夏有雨从不动气,就是笑笑接受。

    这要是在以前,整个言府都不会信吧,她曾经是个一点儿小事就跳得半天高的毛躁丫头。

    现在她不一样了。人聪明,心又静,账房工作做得无比出色。和冯先生联袂查账的时候,男的俊女的美,赏心悦目之余,又快又精准。

    “别以为时间还很多。老爷近日接了新的生意,记得吧,明年御用的丝绸有一半要换新货,账本得从头造,有得忙了。”他说着,又补了一句,“江南来的代表指定要你去交涉。”

    “江南?谁?”

    “不知道,又是些脑满肠肥的色鬼吧。”冯潇鄙夷地撇撇嘴,“那些老不修大概误以为账房是青楼,平头整脸些的就当花魁捧了,真是一群瞎子。”

    夏有雨微笑,没打算接腔。她拿起账册翻了翻,“我回账房去了。”

    这一进去就到上灯时分还不出来。核对细目无比专注,直到一抬头才发现天色已经全暗,不知谁进来帮她点过灯了,还搁了茶在窗前小几上。

    夏有雨有点恍惚。她仿佛成了她爹,而照料她的,是刚刚蹑手蹑脚进来,却得不到一点注意的小女儿——

    她自然是没有女儿的。别说女儿,就连夫婿都没有。进来的应该是朱家的下人。说来也是她真的运气好,前后遇上的主子对她都很照顾。朱家不但给她优渥报酬,生活起居上也很尽心,吃的穿的从不吝啬,招呼得十分周到。

    但在专属她的账房里,她还是习惯披一件陈旧的灰蓝色棉袍。冯潇已经不只一次皱着眉嫌弃她穿得像个乞儿,她也不管。

    “你有多少漂亮衣服可穿,为何老是这副苦哈哈的穷酸样?我说,朱家是哪儿刻薄你了?”

    这话听起来多耳熟啊。这人和以前那人是多么相似,与她身份更加匹配,冯潇更是当年开口要聘她来朱家的贵人。但夏有雨对冯潇,却从来不曾有过一丝情生意动。

    原因很简单,他们只是相似。冯潇从来不是那个人。

    等到冯潇走进她的书房时,只见他能干又寡言的副手正咬着笔杆在发呆,墨渍在桌上的绢纸上渲染出深深浅浅的印,看样子已经呆了好一阵子。

    “喂!”冯潇走过去,往桌子就是用力了拍,把她吓得跳起来。“发什么呆,我一个月多少银子找你来这儿发呆的吗?”

    夏有雨弯身把震掉的账册资料全捡回来,过一会儿,才老实说:“不晓得哪,近来老是这样突然走神。”

    “是老了吧。”冯潇不怀好意地眯着眼说,“你也是大龄姑娘了。”

    夏有雨还是微笑。“是啊,就是这样。”

    冯潇顿时泄气,“你不但穷酸样、大龄,而且还无趣得紧,跟你说话真是会闷死人。罢了罢了,今天做了多少,给我看看。”

    两人谈了一会儿,把今日工作做结。冯潇准备离去时,回头又加了一句,“对了,后天晚上老爷设宴请江南来的老不修们吃饭,你我都得作陪。你最好打点一下门面,别这个快被穷鬼抓走的死样子现身,懂吧?”

    “知道了。”回答就这么简单。

    到了晚宴那日,账房的两位自然都没给朱府丢面子。冯潇果然名不虚传,俨然是风度翩翩的斯文先生,这也就算了,等到夏有雨走进花厅时,众人眼前才真正都是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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