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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他冷冷闷哼一声,大手微微一挥,而后高大身影如来时般的悄无声息,一晃眼间便消失在长长芒草中。

    独孤旦愣愣地望着那恢复原状的芒草丛,半天后才回过神来。

    “啊!”她忽地倒抽了口气,惨叫一声。“忘记问路了!”

    她还能再更蠢吗?还能再更倒楣吗?独孤旦,你脑子到底干什么吃的啊啊啊──

    她浑身脱力般地颓然跌坐回地上,忽地,脚下像是蹭踢到了一样异物。她眨了眨眼,倾身向前,努力在昏暗的夜色里摸找,最后捞着了个触手温润的小瓷瓶子。

    她举高了小瓷瓶在幽微的月光下细看,上头隐隐有几个描金小字……生肌冰玉膏?

    她怔怔握着这只小瓷瓶,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心却莫名微微一暖。

    第2章(1)

    众花杂色满上林,舒芳耀绿垂轻阴。

    连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临岁腴。

    中人望,独踟蹰。

    梁.兰陵萧衍〈江南弄〉

    十日后。

    在北齐与南齐疆土交界的城池有三,一是正北方的羔城,一是东北方的阜城,最后是西北方的郸城。

    而在郸城内,有座远近驰名、依傍汉水的华丽酒楼,名为“浮白楼”,凡往来者皆是豪门贵胄、文人雅士。

    今日浮白楼门口却被一大队伍给堵了个牢实,隐生骚动。

    “今天这座酒楼全给包了,闲杂人等一律撵出,违者重惩不贷!”南齐送亲使耀武扬威地呼喝道。

    两旁银甲卫手按刀柄,助阵恫吓意味浓厚。

    喜车内的独孤窈舒适地倚坐在柔软的锦绣褥榻中,尽管因舟车劳顿而略显一分疲惫,仍掩不住满面风华妩媚,尤其是身上层层皎光纱精绣出朵朵牡丹的华袍,更衬得她国色无双。

    一名侍女正跪坐着为她斟茶,还不忘轻声宽慰。“今晚您总算能好好歇个觉了,姑子……”

    “嗯?”独孤窈弯弯柳眉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奴下错了。”侍女悚然一惊,忙伏地磕首,颤声道:“奴下罪该万死,是该改唤皇妃娘娘才是。”

    “罢了。”独孤窈满意地抿唇一笑,柔声道:“你该知晓,如今本宫既是北齐皇妃,皇室尊严就不容得人轻贱了去,若换作旁人,无论是谁,本宫定是不轻饶的。可青你自幼跟随本宫身旁,素来伺候得经心,本宫看在旧日情面上也当饶你一回,不过下次……”

    “谢皇妃宽宏大量饶了奴下,下次奴下决计不敢再犯错了。”侍女青慌忙大表忠心。

    “本宫信你定当做到。”独孤窈一扬华贵宽袖,虽受封和亲贵女不过半个月,她已经彻底将自己融入了高高在上的“北齐皇妃”一角里。“起吧。”

    “诺。”青忙又重重磕了一个头才起。

    就在此时,外头的扰嚷声越发剧烈,独孤窈蹙了蹙眉,不耐地道:“这送亲使是越来越不济事了,怎么连个宿处都处置不好?”

    青不敢直言这是自家主子临时决定不住驿馆,偏要改住这酒楼惹出来的麻烦,只得头垂得更低,小心翼翼道:“皇妃,您说得对,这还是南齐的城池,送亲使竟然就已经摆不平这些刁民了,着实也太无用了。”

    “哼,若换作是兵强马壮令行禁止的北齐官吏,又怎会被区区刁民为难了去?”独孤窈娇秀的下巴昂得高高的,俨然已为身为“北齐人”而感到骄傲。

    然而在酒楼大堂内的一角,独孤旦一张小脸黑了大半。

    放着气派的官方驿馆不住,送亲队偏偏跟人家民间酒楼来挤一处是想怎样?

    “真真是冤家路窄。”她难掩不爽地喃喃自语。

    方圆五百里,整整三分之一的可能性,连这都会遇得到,她该说自己是晦气缠身,还是同庶妹孽缘深重?

    “阿旦!”跑堂的小二气急败坏地跑过来,拉了她就要往外走。“快快快,掌柜的快顶不住了,咱们跟着上!”

    上?上什么呀?连长袖善舞的掌柜都被当小菜一碟了,她这女扮男装后,活脱脱就是个面黄肌瘦发育不良的小身板够人家跺一脚的吗?

    “二哥儿,等等。”独孤旦脑中灵光一闪,反拽住了小二的袖子。“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真的?快说说,快说快说。”小二睁大了眼,急吼吼地道。

    今晚大小上房可都是被订满了,全都是郸城的权贵和往来经商的豪客,哪个都得罪不起啊!

    相较之下,这每三年就送一批北上和亲的贵女还真算不上十分媳哪。

    只不过这次的贵女似乎气性极大,气派也摆得足足的,这不,搞得连用银子便能打发的送亲使都来硬的了。

    “附耳过来。”她凑近小二耳边,咕哝了几句。

    小二越听越是发傻,下巴都要掉了。“这……这真的能行?”

    “肯定能行。”她笑得好阴。

    事到如今,小二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想到外头就要被押下的掌柜,猛地一咬牙──好m出去了!

    在大堂最角落隐密处的一桌,有几名戴着笠帽、身穿暗色斗篷做江湖客打扮的男子不着痕迹地朝两人方向瞄来,其中一个身形高大、气势渊渟岳峙的男人目光尤其锐利专注。

    他紧紧盯着那个瘦巴巴小小一只,正和店小二甲窃窃私语的“店小二乙”。

    “成何体统。”他眉梢一跳,暗暗冷哼了声。

    “主公,是敌是友?”桌边其中一名气色苍白,像是重伤初愈的男子疑惑地低问。

    “贩子,卖餢鍮的。”他眼神依然紧锁着话毕便又鬼鬼祟祟躲到柜台一侧的店小二乙,低沉嗓音里有一丝没好气。

    “卖布头的?”那受伤男子仍是一头雾水。

    桌畔的另一个雄伟男子强抑下大翻白眼的冲动,低声嗤道:“给毒傻了?主公那日在荒郊野岭亲自弄来了的‘餢鍮’,应就是那人卖的。”

    想起那晚的失职和狼狈,几个大男人面上涌现深深愧意,他们明明是负责贴身护守主公的大宗师,却……以至于落得还得让尊贵无匹的主公亲身为他们疗伤兼找吃的。

    此次回返北齐,就是主公不罚,宗统领也会活剥了他们三层皮的!

    高壑对几名护卫的羞惭悔愧恍若不见,因为他注意到了躲在柜台角落的店小二乙,他──她──白净小脸上露出的一朵笑容……是种活似小老鼠偷吃了一大盏灯油的窃窃贼笑。

    而他没发觉自己嘴角竟也不知怎的微微上扬。

    下一刻,酒楼大门外蓦然响起一声凄厉如杀鸡般的尖叫──

    “啊啊啊……”

    外头骚动更大了,闹哄哄的,不知发生了什么天大乱事,只听得女子尖声惊叫和一迭连声的哭骂,搞得马儿也受惊嘶啼了起来,一时场面更乱。

    “快走快走!本皇妃不要在这肮脏地儿住了,来人啊!快、快抓走,抓走啊……”

    趁乱偷偷挤到喜车后头,挖破一小孔塞了数只耗子进去的小二哥身手灵活地钻回人群中,余悸犹存地拍了拍胸──还好还好,幸亏昨晚在后巷泔水桶发现的那一窝耗子还来不及药了去,今儿才能派上大用场。

    阿旦说得对,果然招没有阴不阴损,只有好不好用啊!

    而在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之后,但闻大队人马催赶着驶离了酒楼,喧闹声渐去。

    “噗!哇哈哈哈哈……”多年来宅斗中被无数阴招阴了的独孤旦,今日总算倒打一耙出尽恶气,缩靠在柜台角落忘形地笑得东倒西歪,只差没捶地了。

    该!叫你爱扰民!叫你瞎显摆!

    独孤窈呀独孤窈,你这怕耗子的性子还真是十五年如一日都没改,嘿,没改得好呀!

    高壑就这样看着她笑得龇呀咧嘴,全无半分女子形容可言,良久后,终于低声吐了两个字。

    “傻妹。”

    是夜。

    高壑修长身躯伫立在窗边,黑眸凝视沉沉夜色,忽尔远方一声鹰啸隐隐而来。

    他轻扬铁臂,倏然间臂膀一沉,上头已稳稳站了只喙利眼厉的黑色鹰隼,这头猛禽双翼微抖敛起,随即亲密地蹭了蹭他。

    高壑宠溺地点了点它羽色乌黑油滑的脑袋,冷峻脸庞有一丝柔和,低声道:“司,帝都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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