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她要死了
洵裕发了第一声，另一个却是玄德法师。
圣人瞥向玄德，“大师请说。”
玄德合十行礼，道：“圣人，此女与子昙关系非浅，乃子昙从小拾得，并寄养在迦叶寺中。此事，迦叶寺众僧人皆知。流苏姑娘品性纯良，不然也不会在寺中住了那么多年。圣人，今次这事，诸多蹊跷，老衲斗胆，请圣人彻查此事，万勿轻易下定论。”
圣人抚须点头，又问：“裕儿有何说辞？”
洵裕低眉敛眸，说道：“父王，儿臣查到，流苏姑娘此前曾被二哥掳获，囚于他府上，又突然出现在白马坡，儿臣认为，此事与二哥有所牵连。”
洵澧出前，不慌不忙答道：“父王，流苏姑娘此前确实在儿臣府上，却不是儿臣掳获来的。她是儿臣从名城赶往京都的途中救下的，当日她头上有伤，儿臣见她孤苦就救了下来。询问之下，才知道她与子昙大师的渊源，故而在她伤愈后就送到了白马坡。三弟所言，对儿臣不公，还请父王明鉴。”
“你……”洵裕气愤，大声道，“二哥，迦叶寺下的医馆，三条命案，难道说也和你无关？”
洵澧眉头微蹙，“三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说我犯下命案，可得有证据。再说，这医馆之事和今日此事又有何相干。三弟，你……”
“住口！”圣人冷喝道：“外人面前，俩兄弟争吵不休，成何体统。”
闻言，洵裕和洵澧一番激烈对视，各自转身，不再搭理。
“说了半天，我们也没问过这位姑娘，我说，大家不妨先静一静，听听她的说法。”皇后的突然发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流苏。
流苏咬了咬嘴唇，镇定道：“此事与我无关！”
清阳气得跳脚，“不是你还有谁，不是你还有谁和子昙大师过不去？”
皇后伸手止住她，一双凌厉凤眸看向流苏，“此事怎么会与你无关？就算这迷迭香不是你下的，你敢说你对子昙大师从没生过觊觎之心、不轨之意？”
流苏的心事昭然被揭，她一脸血色褪尽，动了动唇，却只字未吐。
心口猛一阵抽痛，苏景衡阖目，手中拨动佛珠的速度越发快了。
一旁的玄德看在眼里，叹在心中。
“堂堂圣僧，享誉四方，却被你一个黄毛丫头惦记着，还时时与他相伴左右。就算今时你没有下此招数蛊惑他，你敢保证，明日后日，你与他在一起的每一日，你都能以礼相待，克制守礼？哼，说出来，谁信呢。”带着一丝冷笑，皇后冷冰冰地把话讲完。
圣人的脸色不好看了，看着流苏的眼神也从刚开始的不置信变得厌恶。
流苏心乱如麻，皇后句句在理，一时之间她竟无法驳斥。
“看来，这就是症结所在。”圣人悠悠出口，话音说不出的疲惫。
“圣人，您身体刚好些，莫要劳累。”皇后小心搀扶着圣人入座，随后，站在他身侧，继续说道，“她对子昙大师的亵渎，迟早会带给大师和佛门带来祸害。那日还好是被清阳撞破，若是换个场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岂不是被传的沸沸扬扬。到时，老百姓见连圣僧都被妖女蛊惑，还有谁来信奉佛理？佛法佛理乃国之塔基，若这些都不存在了，圣人靠什么来治国，来宣扬仁孝礼仪？”
“对对，母后说的对。”清阳附和。还是母后厉害，三句两句就把父王也说动了。再瞧瞧流苏的小脸，面如土色，哀伤无奈……别提有多痛快了！
再一转头——
苏景衡一副要死不活的苦样，满脸挣扎，她的心嚯的又沉下去了。
圣人略一沉吟，道：“子昙，此事，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还听什么啊，”清阳怕苏景衡再像那日一样胡言乱语，慌忙把话说在了前头，“子昙大师慈悲心理，他一说肯定是为这女人脱罪，还是别让他说了。”
圣人笑了笑，“清阳莫要无礼，父王是明君，自然要听听每个人的话。”
清阳嘟嘟嘴，伸手揽资后，一脸的委屈。
苏景衡微微垂眸，长身如玉，如一颗静立在风中的竹。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内心的翻滚。
大殿内很安静，众人都在等他的回答。
突然，他轻步走向流苏。
他一贯冷清如雪的脸此刻充满莫名的复杂神色，点漆般的黑眸出奇的亮，一瞬不瞬地凝睇着她。流苏心内一动，有种不祥的念头破土而出。
但见他上前，跪在她身边，然后，长臂一捞，将流苏牢牢抱在怀里。
温暖而熟悉的气息扑鼻，流苏却只想将他推开。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这样！这算什么？他要做什么？？
一阵抽气声，整齐划一地飘荡在殿中。
清阳第一个反应过来，尖声厉喊，“子昙，子昙你干什么？”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除了洵澧和玄德。洵澧自然乐得看到此景，幸灾乐祸的很。而玄德，像早已洞悉此事，面露不忍。
这厢，苏景衡温润如玉的嗓音响起，“诚如圣人所见，子昙有罪。罪之一，亵渎佛祖，犯下色戒，对流苏怀有亲近之意。罪之二，隐瞒事实，对不起圣人、师傅、大师及各位师兄弟，犯下欺瞒之罪。罪之三，令所爱之人陷入困境，却做壁上观，逃避责难，令其一人孤苦无依……”
圣人一拍青龙椅扶手，怒火滔天，“子昙，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苏景衡双眸波光潋滟，有一种明亮而澄澈的坚定。
他抬眸，沉稳地一字一句说：“圣人，子昙很清楚自己所说的会有什么后果。尝闻维摩诘大士曾挥剑斩情丝，终成正果。对流苏的情意也曾让子昙辗转反侧，夜不能眠。本想学大士，效仿他以度情劫。奈何，子昙愚钝，不若大士那般大智慧，一直无法悟出破劫之法……终害得她被人陷害，是我错，我之无能，可我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够了！”圣人激动地连连咳嗽。
皇后一边帮他顺背，一边气恼道：“羽林卫，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一对奸夫淫妇给我抓起来。”
“慢着！”几道阻止声同时响起。
清阳、洵裕二人相互对了一眼。
“母后，您不要相信子昙的话啊。那天我要抓这个贱人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为她开脱的。他那是慈悲心理作祟，为了救她，连自己的名誉都不要了。可是，您千万不要被他骗了，再怎么说，他是辩佛大师啊，怎么都不能定下那样的罪名。”
”皇后娘娘，子昙与流苏至今还是清白的。光这一点，Y乱的罪名还不能扣上去。请娘娘三思。“
“阿弥陀佛！老衲斗胆，给子昙说个情。子昙为人如何，不消老衲多言。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请娘娘三思，请圣人三思！”
圣人身体本就不适，经此一闹，头晕症又犯了。当下，他扶额冷哼道：“将流苏扣于死牢，三日后处斩！子昙行为不端，落人口舌，着其在白马坡思过，注释经文期间不得外出。”
一语槌定，大伙都松了口气。好歹，苏景衡的命是保住了。
流苏凄凄一笑，心内却并不难过，她本就是个擅入者，总归要回去的。苏景衡能不能活，才是她最关心的事。
唯有苏景衡，脸色白了又白，似是没想到最终的结果竟是如此！
他动了动嘴唇，还要再说。玄德拉住他，附耳轻道：“子昙，莫要冲动。圣人旨意已下，你不为自己着想，总要为迦叶寺百余名僧众想想。”
这话戳到心窝子里去了。
苏景衡唇瓣一哆嗦，慢慢阖上。他垂下眼眸，身子却不停颤抖。
羽林军押下流苏，整个过程，流苏不喊冤，不哭诉，沉默地好似即将赴死的人根本不是她。她也不看苏景衡一眼，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又或者激的他说出些她也无法承受的话来。
苏景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白马坡，只觉得胸口窒息的难受，几乎喘不过气来。
流苏她要死了……
一念到这，他的头痛得几欲撕裂。为什么不让他去死，为什么要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他的佛救不了他，他心心念念的缀文大德早已没了吸引力。
他不能让她死！最后的最后，他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他要救她，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苏景衡想到做到，马上使人去叫洵裕。如今，最有用的人莫过于他了。
怎么知道，洵裕避而不见。传口信的人回了这一句给他：此事已了，爱莫能助。
悔，悔不当初！若是早些答应他的要求，流苏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苏景衡涎着脸去求玄德法师，慈眉善目的大师以从未见过的严厉眼神觑他，“子昙，我佛慈悲，我佛却并不糊涂！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清醒吗？”
清醒？清醒是什么？它能让流苏不死吗？它能让时间倒流，当一切全没发生吗？？
荒唐，真是荒唐！苏景衡前所未有地感到害怕，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他将完完全全失去流苏。这样的认知让他惊恐，整个人如掉入腊月的冰窟，发冷抖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