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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情僧篇

    子昙篇

    公主倒下的那一刻,惊恐声四起,一群侍卫围了上去。

    因视线被阻,苏景衡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直到——

    他冲过人群,堪堪抱住流苏软倒的身子。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拢,嘴角溢出血丝。

    “流苏……流苏……”

    怀中人费劲地想睁眼,颤抖着唇瓣,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声息。

    他哆嗦的手摸到她后背处的刀柄,黑眸不敢置信地往下瞧,一股鲜血从她胸口处涌出,染红了她的裙子,苏景衡的手瞬间冰凉!

    即使经历过太多危难,这一刻,他从未有过的恐惧,对失去她这件事的恐惧,让他红了眼眶,仰天长吼:“不——不——”

    月色一如往昔明澈,像十多年前的夜晚,他被一阵婴啼声吸引,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带回寺院。

    师父颇懂面相,看到女娃的第一眼就对他说:“徒儿,这小娃娃是不祥之人,你待如何安置?”

    七岁的他不是很懂师父的话,他只看到她在冲他笑,笑得很甜。他不由自主地说:“师父,留下她吧。她看起来很好养……”

    事实证明,他错了。

    她越大越调皮,爱粘他,爱闯祸……这些他都能忍,可渐渐的,她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苏景衡,我去当尼姑吧,当了尼姑正好和你配对!”

    “……”

    “苏景衡,藏经阁的老和尚说,我是你的小媳妇儿,是不是啊?”

    “……”

    “苏景衡,你还俗吧,他们说,只要你还俗,我就是你的人了!”

    “……”

    他问师父,什么是情爱,情爱要来做什么?

    师父说,情爱是空,是劫,是一切修佛之人的地狱炼火。

    他不懂,师父叫他去坐禅。

    宝相庄严的佛祖高高在上,禅香袅袅,清人心脾,可他还是参透不了。

    后来,他不再纠结所谓情爱,他有他的远大信念,做一名有名望的佛陀,普及佛法、慈爱众生。

    可是,流苏还是一味地缠着他,让他十分苦恼。

    “佛说,前世之因,后世之果。那我们之间呢?今生你受我之累,难道是前世业报?那么前世,你到底做过什么,今生,你又该如何偿还?”

    时隔很久,他还记得当日流苏质问他的原话。后来他想,她说的对,前生今世他们羁绊丛生,不管是谁欠谁,俩人都放不下。

    子墨师兄说,她受伤了。师父说,他心乱了。

    为她,他放弃了前程,一方住持,多少人朝思暮想的位置,他说抛就抛。

    为她,他轻易起了嗔念,每次看到那道浅疤,他无端端心潮起伏,血气冲动。

    为她,他丢弃了自我,做不得草木僧,变成了花和尚。

    当他的唇压在她的嘴上,无论是不是中了媚香,他的佛祖,他的师兄弟,他心心念念的缀文大德……全都塌陷了!

    很久以前,师父跟他说过一则禅理,他说佛光普照,而事实是,佛光也有照不到的地方,例如房间的角落,阴暗的草藓。而今,多了一个,他的心深处。即使站在阳光最盛的地方,他的心深处是暗的,藏着她的脸、她的眼,她明媚璀璨的笑意。

    白马坡、宝殿之上,他说过同样的话——他有罪,觊觎之罪、亵渎之罪!但是,没人信他。他们以为,他在为她的罪开脱,他还是清白如斯的大师,更是慈悲为怀的圣僧!

    然而他们都错了。

    师父说的对,他终究过不了情关,昔日信誓旦旦,如今可笑之至。

    怀里的人被他拥了那么久,还是捂不暖啊。他后悔,后悔没能早点识清自己的心,没能将她带出迦叶……

    她向往的尘世烟气,他终究是辜负了。

    风扬篇

    作为一名侍卫,他的任务是保护好公主。公主金枝玉叶,地位尊崇,没人敢冒犯。可是,这世间总有例外。

    公主喜欢上了一名和尚,她总是喃喃自语:我要得到他,要得到他。

    在他看来,公主的喜好很特别,不过皇室人性格乖戾,二皇子好龙阳,三皇子好玉石,嗜爱程度在他这个外人看来都有些过了。

    但是,当他看到那名和尚时,他瞬间明白了公主的执着。可以说,京都的世家子弟比得过他的确实没有。

    灰衣僧裤挡不住他的清隽逼人,一双眼平和清澈,带着慈悲和智慧,让人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

    公主着魔一样对他关注,终于被她发现他的秘密。看似出尘的大师并不免俗,他对另一名女子始终是不同的。

    在白马坡的草庐,他愿意为她顶罪;在宝殿之上,他愿意与她同死。

    在风扬看来,这场戏足够荒谬,笑话极了。和尚怎么可以谈情?公主怎么能如此低贱?

    坚贞的情爱若发生在不该发生的人身上,总会催生悲剧。

    女子伤了公主,她也被他瞬间斩杀。

    随后,他命人火速送公主下山医治,而他则留下,抓拿凶手归案。

    女子早死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要他出手,没人能幸免。可是,和尚一直揽着她,轻轻说着话。

    “流苏,醒醒,不要睡了,快醒醒……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不做和尚了,娶你,做我的小媳妇儿,可好……流苏,不要这样不理我,我错了,你起来骂我、罚我,只要你愿意,我什么,什么都……”

    没有回应,他就将她抱得更紧,他眼里流露出的哀伤与眷恋让风扬不忍。他忍不住脱口道:“没用,她死了。”

    和尚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半晌,声嘶力竭,“不,你骗我,她怎么会死?”

    他僵了一僵,冷漠道:“她就算死了,也不能饶过她。我要带着她的尸体回宫,让圣人裁决。”

    他抢了她的尸体,和尚眼里喷出火来,攥紧拳头要和他拼命,被他轻轻躲过。

    一个手无寸铁的和尚,他以为自己是神?这次的伤人事件并不简单,而他,作为从犯,一样有罪!

    紫麟宫宝殿之上,圣人大发雷霆。公主的伤势不严重,但是嗓子怀了,那一簪插的位置不好,她的后半生都得顶着个破罗锅嗓子说话。

    所有人都得到了惩罚,包括他,被罚做最末等的守门侍卫。而那个和尚,听闻没有死,被玄德法师给救了下来。

    很久之后,他重回禁庭,做了三皇子,不,是新皇的隐卫。登基没多久,新皇就去了寒山寺。寒山寺后山,他见到了已面壁十年的和尚,面目全非,形销骨瘦。

    他不明白新皇为何要见他?

    冰冷寒彻的山洞里,和尚冲新皇行礼,“皇上,当年贫僧所托之事可有下文?”

    新皇颔首,“她尸首尚全,朕将她葬在一处无人知道的地方。”

    那一刻,风扬心惊肉跳。当年,先帝判此女挫骨扬灰,想不到新皇偷偷将她保存了下来。

    “阿弥陀佛,多谢皇上。”和尚言语平静,“待贫僧坐化,请皇上帮我完成最后的遗愿。”

    “朕答应你。”

    ……

    直到后来,风扬才明白和尚的遗愿是什么。很简单,他想和那名女子葬在一起。

    他死的那年应该就是新皇看过他之后不久,几天几夜不进食,不休眠,就这样耗去了生命的最后一点精力。那年,他三十七。

    在他面壁的十年,曾经万人钦慕的玄德大师已被人抛掷脑后。在他死的那一年,一卷草席裹着的也不过是具残败的躯壳,没人会多看一眼。

    风扬想不通。十年,他丢弃了名望尊位;十年,他换取与她的死同穴。这一切,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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