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万灵山间，瑶草琪葩甚多，尤以一朵白璧无瑕的芙蕖最为耀目。.其蓬生九子，颗颗如水晶般晶莹剔透，错落有致，光彩熠熠。瓣下之萍，似与天接，碧绿之处，无穷尽也。

    一束发少年，御一九凤神鸟，遭黄帝麾下大将力牧追赶至此山。

    少年通体一袭玄衣，肩胛之处，插着一把断柄箭矢，黑红的血早已干枯，已然和身上的玄衣辩不出颜色。

    力牧一箭强弓，将神鸟射落，少年也一并跌入山崖。

    于山巅，落日的余晖之下，力牧英姿更显峻拔。他环顾四周：丛林密布，荆棘遍野，山路交错，沟壑纵横。又睥睨崖下：山高万仞，耸入云端，目所能极之处，皆烟雾缭绕，深不见底，除有神力相助，跌落之人，势必粉身碎骨，无生还的半分可能。

    可力牧依旧眉目紧锁，似仍有顾虑，他紧握强弓，微阖双眸，深邃的吸了一口气，竭力思索着那少年的气息，可始终寻不得踪迹，于再三思量之后，终拂袖而去。

    山崖之底，本该万古嶙峋，一片死寂。此处却别有洞天，恍如世外仙境。在氤氲的雾气之下，一泓清池浮于崖底，池内一朵芙蕖宛在水中。

    九凤神鸟在跌落之际，用其最后一丝气力展翅截住了少年，将其轻托于浮萍之上。少年随即潜于芙蕖萍下，紧闭气息，依芙蕖之清香，萍叶之庇护，掩盖了其身上的浊气，躲过了此劫。.

    须臾之后，少年浮出水面，露出头顶的一对黝黑的犄角，和一双赤红的眼。虽因四处躲避，已经身形疲惫，可依旧双目如潭，炯炯有神。

    “九凤！九凤……”他来不及拂去身上的池水，急切地呼唤着神鸟的名字，却再也得不到往日的回应。

    他垂下眼帘，抖了抖背后羽翼尚未丰满的双翅，几根残损而又沾满血迹的黑羽顺势飘落了下来。再过几年，他就可以和九凤一样自在飞翔了，只是那时候身边却再也不见这昔日伙伴的身影，剩下的唯有暗自神伤而已。

    万灵山，山势险峻，神兽齐聚，世人皆不敢轻易涉足。加之山上灵气鼎盛，轻易笼盖了他身上散发着的污浊之气。除此之处，似乎再也没有比此处更好的藏身之所了，虽只身一人，但现在他也只有暂且委身于此。

    少年虽相貌生的古怪，异乎常人，但因九凤之死，始终耿耿于怀，故自此从不生啖血肉，仅以山果为食，汲万灵精华，沐芙蕖水浴，其浊气日渐消弭。

    次年，天降大旱，接连数月无雨，殃及万灵山生灵，有些奇珍异草耐不过干旱，相继枯槁。

    万灵山中少年最偏爱这朵芙蕖，他笃定此芙蕖是有灵性的，似乎能听人音，能通人语。多少寂寥的日子里，他坐于池边，倚在树旁，取一片若木之叶，吹一曲悠扬，芙蕖总能随风摇曳，宛如一少女在池中翩然舞蹈。

    少年见池中之水日趋消退，数日之后，已然干枯，原本光泽夺目的芙蕖之瓣也因缺少天之甘露日渐暗淡。

    一日清晨，少年立于芙蕖前自语道：“吾九黎氏人，自幼骁勇，不畏血染战场，此血于吾如九牛一毛，倘若不嫌吾血污秽，就暂且一试吧。如若能解一时之需，救尔于灾难之时，也算答谢当日庇护之恩。”于是神情坚毅的用树枝划破了手掌，任黑红的血液滴落于芙蕖之上，干旱之时，少年每日滴血浇灌，终见芙蕖重现生机。

    日后每于黄昏日落之时，他便恍见一青衣白纱女子之影立于池中嫣然而笑，前去询问，却只笑不语。

    如此也是甚好，芙蕖的陪伴，让少年心生平静而安宁。

    多少日下来，相伴虽无语，却已胜似千言，拈花莞尔间，漫天红尘蹁跹；任风霜惹红的你脸，岁月雕琢我容颜，与君携手并肩，共觑韶华舞流年。

    只是清风微凉，拂面而过之后，娘亲当年离别的话语，却时常响彻耳际：“你乘九凤南去，待战事平稳，娘将于九黎山巅燃放幽兰烟之火，火光不畏风雨，光照四野，可燃三日，你见此蓝光，方可现身。吾儿，谨记。”

    每每想到温柔贤良的娘亲，想到颠沛流离的族人，想到纷乱的似乎永无止境的战事，想到当日被力牧穷追不舍的情形，他的血液便开始如潮水般翻涌。

    他虽不喜迁徙游走，流连征战，可这确是他曾经生活的全部记忆。

    有的时候他也曾想，部落之间的战事为的仅仅就是有朝一日能有一寸如这万灵山间的清幽净土，守这一方碧波微漾的水源清池，可以像他现在这般，静观清风是式，坐看逝水流年吧。

    细数时日，春风暮雪，秋云几重，他已等了一岁又一岁，候了一年又一年。

    每每傍晚，他都要到万灵山巅四处眺望，寻找远处可有幽兰烟火。可是待到他现已年近弱冠，背上双翅羽翼渐丰，却依旧没有看到那幽兰之光。

    终有一日，他决定不再坐等火光，随即走出山间，却发现，世事更迭，已时过境迁……

    犹记，临行前，少年前来离别：“吾命中必负重任，实不忍苟且偷生，如若此行不能归来，还请洒锦勿念。”

    那少女之影满眼噙泪，取若木树枝，写下：“芙蕖池，苍穹境，浮生若梦，愿心随君行。”

    少年转身，回首脉脉，一丝幽凉于脸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