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两全之法
世间何来两全之法？不负他人不负自己？
………………………………………………………
扶曦自是不知道，她说的那番话，做的那般事，在花朝院已然成了流开的戏本子，院里众人闲暇下来，便一次又一次的谈论。
她俨然成了那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豪掷万金只为情根深种。
至于夏露，也成了一大批姑娘们羡慕不已的对象，铅华洗尽又得郎君钟爱，大好的日子都在后头。
看着扶曦那惊诧的模样，冯玉梅掩嘴轻笑，片刻后敛了笑意，故作正经道，“公子你…财…貌双全，心内又是一片赤诚，当真惹人喜欢，难怪在你走后，戏本子迅速编排成了，一众好评，那故事我听了，很是精彩”。
扶曦顿时脸红，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反驳，好一会儿，对方也没再说些什么，她才细声细气的说道，“夫人可别打趣我了，你也知道是被编排而成的，故事这种东西难免夸大，再说，你也知道，我并非儿郎”。
待到这时，冯玉梅才收起了打趣人的心思，她缓缓道，“姑娘不曾回复我，你们到底是何关系？”。
“恩，曾经我当她是一位相识的姐姐”，扶曦思忖了一会儿，料到对方或许还会问，她便继续道，“当我知道了一些事后，我与她之间只剩下债了，她对不住我很重要的一个人，而我是帮那人讨债的”。
对于这个事，扶曦觉得心内堵成一团，难受得厉害，她想说出来，不介意给自己制造出一个借口，为此，她相信引起旁人的好奇是最好的。
而这个旁人照目前看来，也只能是冯玉梅，她是自己的病人，她对自己尚算信任，她与这件事毫无关联，她全然不认识那两人，所以，即便她知道了些什么，也并无不妥。
如此想过了，扶曦一面觉得自己卑劣不堪，一面觉得极度郁闷。
不知是看透扶曦的心思，还是走进了扶曦挖的坑，冯玉梅心内的好奇一如扶曦想要的那般，越来越重。
“我如今更好奇另外一个人是谁了……”，冯玉梅停顿了好片刻，继续说道，“还有，你想如何讨债？”。
“另外一个人我不方便透露，只不过我能说的便是，她是我很重要的，失而复得的亲人”，扶曦说着便垂下眼眸，“我知道她为了报仇，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我下意识的会去维护她，为了不让她再碰这些东西，我要帮她做那些事，我知道其中残忍，可是却又不得不做”。
扶曦思虑着抬起眼皮子，眼里全是小心翼翼的意味，她带着一些怯弱问道，“她想要她死，我既然要帮她做这件事，自然不会让她活…冯夫人你，可懂得我要做什么？”。
这段话里的两个她，冯玉梅分辨得清，她素来不是什么大善人，对于旁人的生死，并不十分在意，听到扶曦说这样的话，也不曾觉得不妥，更没对这里面的“她”生出半分同情。
“姑娘要帮那位于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帮她杀了如今住在那处宅子的女子”，冯玉梅声音低低的，眼睛雪亮，直盯着扶曦，“这个本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可姑娘似乎有几分烦忧？”。
“当我得知那些过往，我心下便明白了她为什么有了杀念，我不想让她再去触碰这些麻烦，自然是要帮她的，可是，如果真的按照她的本意去做，心内又有些不忍”，扶曦一脸的纠结，几颗贝齿死死的咬着唇内嫩肉。
“本意？不忍？”，冯玉梅越发不解起来，心内几度思索，不知什么时候捉住了一条线，暗自揣测猜了个四五成，犹豫着问道，“比死还要难受，还要不痛快？”。
扶曦不说话，点了点头。
冯玉梅心下了然，暗暗思忖，“姑娘不想那样做，却又不得不做，觉着心里头烦闷难安，所以自从安顿了那位姑娘，不曾再去见她”。
“我…还有，她，她似乎喜欢我，她一直以为我是男子，她被我赎出来后，愿意待在那宅子里，也是因为喜欢我，我利用了她的这份感情，我一想到她最后会死在我的手上，还是惨死，我便受不住”，扶曦这一刻无比的厌弃自己，她讨厌这样的阴暗，两手捧住脸，几根指头遮住了眼睛。
或许是连着几日的不安，扶曦都无从诉说，如今终于找到一个人吐露了心中烦恼，她既觉得舒服解脱，又觉得委屈，不觉间声音喉头发硬，吐声也哽咽起来，许久不曾有过的东西，从她的指缝间溢出来，无色透亮。
冯玉梅爱怜的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她手一勾揽住扶曦的肩头，轻轻拍抚着她，“好姑娘，好姑娘，好姑娘别哭了，说出来以后想办法解决便是了，终有两全的法子的”。
扶曦挪开手，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指尖指缝，她愣住了一会儿，耳边是冯玉梅的宽慰之语，这种让人安心的感觉陌生又熟悉，似乎在许久以前，也有人这么揽着她，一声声的唤她“好姑娘”。
一刹那的沉溺，扶曦脑袋里闪过许多个片段，嘴巴里不知怎的就蹦出一个久违的称谓来，“阿娘”。
因为扶曦的声音很低，冯玉梅听得不是很真切，她拍着扶曦的背，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话，“好姑娘你不曾有错，你如今这般难受，不过是因为你的心太善了，你顾念她对你的情意，所以下不去手，若是你真做不了决断，你便交给我吧！我会帮你的”。
疼痛来得太快，让扶曦不知所措，她的眼睛眨巴了几下便充血了，她尽量克制自己的力度推开了冯玉梅，缓缓起身后背过身去，用力闭上眼睛，跌跌撞撞的向着门口走了几步。
在年纪小的时候，这样的疼痛熬过了便也过了，可随着年岁渐长，扶曦不再痛过便忘，这样的疼痛她记在脑子里，记在心头上。
这种疼痛不是第一次，当然，扶曦也知道这一次不会是最后一次，她自从通了医术后，便给自己把过脉，可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毛病。
那一次又一次，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的疼痛，扶曦不知究竟，更无法治愈，疼起来了她也只能受着，这件事她不曾告诉任何人，也不曾让什么人发现过。
在地下的两年，扶曦这般疼过两次，一次是在深夜，一次在天光前刻。如今，是第三次，依旧是毫无征兆的。
疼痛一层层加码，原本只是脑袋，如今不过须臾，便到了全身，噬骨钻心的疼痛让扶曦再也站不住，她两手抱头跪在地上，拼命拍打自己的脑袋，没两下就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变故来得太快，让冯玉梅措手不及，即便扶曦控制了力度，也还是将她推倒在地，她不明所以，手肘还疼着，才仰起脑袋就看见了扶曦的举动，她还错愕着，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又见着她跪倒在地。
那一声声压抑的*入了冯玉梅的耳朵，她不再思索，忙起身绕到扶曦身边，将她扶着，扶了好几次都扶她不起，便不管不顾的坐在了地上，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姑娘？姑娘怎么了！姑娘…”，冯玉梅焦急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扭头对着门口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扶曦勉力抓住冯玉梅的手腕，哆哆嗦嗦的道，“不，不…不要，不要唤人…来，一会儿，我一会儿便，便好，好了…”。
冯玉梅看着怀中人满额头的汗，她急忙忙的从腰间掏出帕子来给她擦拭，嘴里应道，“好好好，不唤人来，不唤了，我不让人来，你别怕，别急”。
“好…那便好，最好了”，扶曦的眼睛挣扎着睁开，眼珠子转溜一圈又合上，充血的眼珠子已经让人分不清眼白和瞳孔，惨白的脸搭上血红的眼睛，那模样惹人心惊。
“我先扶姑娘去床上躺着，行不行？”，冯玉梅初初看见，有些害怕，但这种恐惧很快便被担忧占据，她摸了摸扶曦的额头，冰凉一片。
扶曦痛得神智不再清晰，对于旁人的话，需得好久才能回复，她喘着粗气，伴着几声*，沉沉的回了一句，“不去，脏”。
“脏？那床上被褥俱是新换的，不脏的，姑娘此刻可先将就一会儿，总也好过这地上，对不对？”，冯玉梅心里焦急，才给扶曦擦干额头上的汗，没一会儿便又有了，速度惊人，惹人心疼。
“是我，脏，我脏，不要去床…上”，扶曦两腿并拢弯曲着，死死咬着牙，紧闭双眼，不时扭捏几下。
冯玉梅这边都快要急哭了，门口响起敲门声，她想起对扶曦的承诺，便回道，“不曾发生任何事，都退下，不许靠近，谁都不可以！”。
等着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冯玉梅咬牙扶起扶曦，将她背到床边，好生放下。
纵使扶曦是个纤瘦的女子，可在她丝毫没有力气的时候，整个人悉数压在冯玉梅身上，那时候的重量和平时是全然不同的。
冯玉梅自小养尊处优，又是在不久前才下得了床榻，病都还没好透彻，如今背了扶曦，虽然是不足四丈的距离，却也让她喘了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来。
扶曦这时候已经完全失了神智，她疼得麻木了，便也不再*了，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眉头紧锁，五官不时抽搐一下。
皱巴巴的一张脸，让人不忍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