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往生
三个人沉默了半响。期间，冷瞳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瞄了一眼男子身上的血渍，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你当真不杀我？”
闻言，云烨低低叹了一口气，“你总是说我想杀你，可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生息’的，这是我师父研制的毒药，鲜少对外人说起，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冷瞳皱了皱眉，突然想起她应该死了，却为何出现在这里，而他们的反应又这般奇怪……莫非是时间倒流？
“我问你，紫萱在何处，你……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难道你忘记，她方才在殿上要与我成亲一事吗？”
冷瞳眸色一冷，“你果然还是娶她为妻了。”
白衫公子温柔地笑了笑，淡然开口，“我的妻子，从来只有你一人罢了。”
恩？
冷瞳错愕地看着眼前之人，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嫁给你了？”
“瞳儿……”云烨极其无奈地点了点头，“你要怎样才肯信我？”
“我不会再相信你。”
听见女子说得这般坚定，云烨的脸色又白了一分，最后还是苏子墨看不下去，当着冷瞳的面把这个极度需要救治的男子一掌拍晕，转身又解了她的穴。
没有错过女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苏子墨慢慢地开口，“现在他就在你眼前，你想杀他随时都可以动手，我不会再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况且……我巴不得你杀了他。”
“放我走。”
“那可不行。”苏子墨似笑非笑地摇了摇折扇，“他醒来以后一定会杀了我，这可不是开玩笑。”
冷瞳没有理会男子的话，而是缓缓走到铜镜前，出神地看着自己样子，她还是她没有错，可是这一身装扮却是她陌生的，这个世界也是陌生的，那么他呢？冷瞳回过头来看向床上的昏迷中的男子。
她还能信他么？
看着冷瞳站在那里发呆，苏子墨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漫不经心道：“虽然你捅了他一刀，但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还是在意他的，不过……”
冷瞳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这个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跟前的男子，只见他低下头来，对着她暧昧地吐了一口气，“若你愿意跟我走，我随时等着你。”
良久等不到女子的回答，苏子墨讪讪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房间。
“至于我的身份，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说，只希望你不要传扬出去，因为……我真的不想杀你。”冷瞳听到他临走前如是说。
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了，冷瞳握着杯子坐在那里，迟迟不敢朝床上看去，可是正如苏子墨所说的，云烨需要救治。
她恨他，但她也爱他。
最终，冷瞳认命地起身，翻出一堆伤药来胡乱地替男子涂抹着，等她笨拙地把纱布系好时，侧过头便对上那双清澈如溪水般的深瞳。
一时间，两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云烨轻轻咳了咳，“瞳儿……你跟我说说你还记得哪些事情吧。”
几乎在说完的瞬间，云烨便察觉到女子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不由无奈地笑了笑，“也罢，如果你不愿意说……”
“不如换你来说。”冷瞳深吸了一口气，朝后退去，直到她认为安全以后，才闷闷地说道：“我想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说得相当地细致，他的神情平和淡然，有时候说着说着眼里流露出的温柔，几乎快要扰乱了冷瞳的心。直到他把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说完以后，冷瞳的嘴巴简直可以塞下一枚鸡蛋了。
她很确定，她所经历的和他所说的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所以说……是我误会你了？”冷瞳垂下头不敢对视眼前之人，说话也是小心翼翼地，带着赔罪的口吻。
“无妨。”
对上男子温和的目光，冷瞳咬了咬唇， “对不起。”
看出女子的窘迫，云烨轻轻笑了笑，坐了起来，“过来。”
然而冷瞳却后退了一步，“云烨……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我必须告诉你，我可能不是你的那个瞳儿……”
云烨的目光里闪过片刻的惊慌，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确定，“怎么会呢，你只是记忆出错了，或许是因为囚心咒，或许……”
“云烨。”冷瞳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是不是她，你心里最清楚不是吗，不过我从来不知道你竟会为了一个女子……失了分寸，你向来冷静果决，如今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云烨微微抿唇，浮现出一丝脆弱的神色，“过来……”
冷瞳满脸疑惑地走了过去，方走到男子跟前便被他一手拉入怀中，他将头埋在自己颈边，低喃着：“不，你就是她。”
“我不是。”
“我说是就是！”云烨有些失控地按住女子的肩膀，掀开了她的内衫，手臂上果然有一处疤痕，看到这个，他心里的不安减少了不少，语气柔和下来，“你还记得这个吗？琴衣弄的，现在还疼吗？”
“你不要这样。”冷瞳一手攥着衣领，苦涩一笑，“ 就算这个身子是她的，但……但我不是。”
云烨眼神微厉，他定定地盯着女子的脸庞，眼里满是探究，不放过她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化。良久，云烨翻过身子，躺在女子身旁，声音里满是倦怠，“若你不是她，那么她又去了哪里……”
“你不觉得很荒谬吗？仿佛我们处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世界里，却做着互不相关的事情，如今我跟她像是对换过来了一样。
云烨低低笑了笑，“是很荒谬，然而世事无常，我们只能接受眼前的事物，因为我们无法改变过去。”
“云烨……”冷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爱上她了吗？”
“……”
“那你可要担心了，因为我的世界并不好过。”
云烨没有回答，只出神地看着床顶，两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各怀心事。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世情缘会坎坷至此，上一世他们相知相爱不相守，这一世，因缘巧合，却让云烨爱上万年之后的她，然而各归各位时，才恍然发现，身边的爱人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人了。
突然的，冷瞳环住了云烨的腰，感觉他在拒绝后，眼睛一红，“不要这样对我。”
在那个世界没有得到东西，在这里，她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虽然这些都是借来的幸福，但她舍不得放手。
云烨手下一顿，不再推拒，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你便跟我说说，在你的记忆里，我们发生过什么。”
提到这个，冷瞳身子轻轻颤了颤，“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细心地察觉到女子的不安，云烨试探性地问道：“莫非……我伤过你？”
比起心灵上的伤害，那些身体上的伤害又算得了什么？冷瞳看着男子如玉的容颜，眼神有些空洞，“你若想知道，我便说给你听。”
云烨微微阖眸，听女子一一道来。
原来，在她的记忆里，他们从小就生活在一起。
那年她三岁，被他带回了凌风阁，为了让天圣子收留她，云烨被迫将她收为入室弟子。在那几年间，他们也曾享受过一段漫长的快乐的时光。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所有的磨难都是从云烨下山那时开始的。
自从云烨走后，天圣子便把冷瞳一个人单独囚禁起来，杜绝了她一切来往。她一直不懂向来温和待人的师公为何要做这样的决定，直到两年后，云烨将紫萱带回来，她才终于明白，或许师公早就知道会有那样的一天。
起初得知云烨即将大婚的消息时，冷瞳满脸不信，每天都期待着他能赶来接她出去，然而她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天比一天绝望，后来她不顾一切逃了出来，当奄奄一息的她跌在云烨跟前时，他正搂着另一个女孩子嘘寒问暖，这个女孩，自然就是紫萱。
刚开始的时候，冷瞳怎么也不相信云烨会放弃她，每每看到他们两人如漆似胶整天腻在一起，她心如刀割，然而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哪怕紫萱几次三番故意刁难和作弄，依旧没能动摇她的决心，她只是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爱情，守护着他们曾经许下的诺言。
本以为这样的生活永远没有尽头，然而有一个晚上，云烨突然找到她，说是愿意带她下山。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真的是乐疯了，所以才会毫无防备地喝下他为她准备的“疗伤药”。由此，她渡过了她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一晚，‘生息’这种毒药她只在师公写的册籍里看过一次，她还曾笑言世上怎会有这恶毒的药，当她亲身体会时，才彻底地了解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最开始的时候，她全身仿佛被撕裂一般，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楚令她几次晕厥过去，可是后来，这种痛苦愈渐剧烈，她常常是刚晕过去，就被疼痛刺激得清醒过来，如此反反复复，永无休止的折磨让她几度求死，无论她怎么哭喊，云烨都不肯给她解药，直到他凑在她耳边低低开口。
他说，瞳儿，我需要用你来做‘往生’的药引，这样紫萱的病就能好了。
他说，‘生息’是最好的毒药，人死以后躯体不会腐烂，用来饲养往生蛊定是最好不过。
生息，往生。
不过一字之差，一个是天下至毒，一个却治天下百病，只是‘往生’世间少有，因为它的代价过于昂贵。
紫萱得了不治之症，却要用她冷瞳的命来换。
那一刻，冷瞳第一次尝到了恨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