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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春风吹碧,春云映绿,晓梦入芳洇。

    素璃将手中的衣袍轻放到瑾瓛手中,她抬头问道:“小姐,真的不用奴婢帮忙吗?”

    “你且去忙你的吧,我自己便可以。”瑾瓛笑着将手中的玄色衣袍折叠整齐,沿着庭院旁的芳菲小路,便往玉府旁侧的庭院走。

    她莲步轻移,素裳随着步子微微摆荡。越往里侧走,越有一股沁人的幽香传入鼻息。大片的芙蓉遮挡在前,给原本静谧的小径更平添几分幽然。脚下的鹅卵石被阳光晒得温暖,与周遭的清香尽数融合,让人说不出的舒心。

    就在小径的尽头,忽而峰回路转,一座古香古色的阁舍映入眼帘。还未等瑾瓛推开眼前的芙蓉木门,庭院里长立的少年便已潇然转身。

    他一袭玄色长袍孤峭着身,袖袂金线描边,袍角翻飞浪滚。

    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宛若暮秋的深潭,生生勾慑人心。头上的发冠以乌金而制,如瀑的青丝皆紧密的束绾其中。

    素唇轻薄,许因重伤而泛起微微的苍白,却丝毫掩不住眉宇间的逼人英气。右手微扶身侧的芙蓉藤蔓,左手轻执玄觞长剑一把。

    ——不是别人,正是那晚受伤的剑客,苏锦珩。

    那日,他一句“阿瑾。这一世,水远山长、我终是寻到了你——”,让原本不解的瑾瓛将他带回府上。

    之于瑾瓛这样鲁莽的行经,白慕笙曾担忧的说,“阿瑾,此人来路不知,身份不明。尽管其身怀绝技,却徒惹劲敌仇家,今日若将其带回府中,不知是险是祸。”

    瑾瓛紧紧扶壮中的苏锦珩,他身上流淌的鲜血几乎染遍自己整条素白长裙。她微微抬起眸子看着眼前神色严肃的白慕笙,不觉自己眸间的坚定也多了几分。

    “慕笙,眼下你也看见,他身受重伤,几乎命绝。无论是谁,我都不能见死不救。我不想说那些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空话,只因为我遇见了,便不可置之不理。”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自那晚瑾瓛将苏锦珩带回府上,转眼已是过了半月有余。他身上的伤也是养的大好。

    苏锦珩见瑾瓛捧着衣服站在门前,他清俊的脸上闪过一抹轻微的笑意,玄色的长袍随空而转,几步便踱到她的跟前。

    他将手中的玄觞剑放置于旁侧的青石桌上,伸手接过瑾瓛手中的衣裳。

    “阿瑾,早就说了这些我自己来便可以,不用每次都麻烦你亲自送过来。”

    “你的伤还没有大好,还要好生休息,万一真是落下病根,这可不好。”

    瑾瓛轻手到石桌旁给苏锦珩倒了杯茶,笑着递到他手上,“前日素璃还同我说,你这重伤在身也不知仔细照顾自己,夜里那么清冷,还兀自饮着凉茶。”

    “一个人这般,已是成了习惯。再说我苏锦珩、堂堂七尺男儿,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这还是小伤,那什么才是重伤?即便你不爱惜自己,也要心疼我这般照顾你不是。”

    听她这么说,一旁手执茶杯的苏锦珩手上的动作不觉一顿。瑾瓛见他如此,也觉自己口中的话说的实在让人听着颇有深意,她抿着唇,完全顾不上面色绯红,“况且...况且素璃每日和我一同照顾着你,你自己定然要爱惜身子不是。”

    苏锦珩移到唇边的茶缓缓入喉,眸子低垂,嘴角划过一抹笑意。

    瑾瓛顿时觉得越描越黑,脸颊涨得通红,抿着唇一时不知再如何说下去。

    苏锦珩放下手中的茶杯,动作端然若风,即便只是一个平常的动作,却也带着不容忽视的果决。他抬起头,一双深邃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瑾瓛。

    一向利落的言语里,也带着几分恍如隔世的味道,“阿瑾,你还是如从前那般善解人意。”

    瑾瓛不觉抿了下唇,她缓缓叹了口气,“锦珩,说了很多遍,我真的不是你口中说的那个‘阿瑾’,或许只是同名同姓,你认错了人呢。”

    “同名同姓,我认错了人?”苏锦珩嘴角一扯,眉宇间的英气氤氲而生,他英俊的面上毫无表情,左手却是缓缓抚上石桌上的玄觞剑,低低开口,“玄觞,你听,她居然说我认错了人,她居然说自己不是那个当初的阿瑾。玄觞,你开口和她说说,告诉她自己到底是不是我认错了人。我执着了百年,只为等一场相遇。即便是她的一根青丝鬓发,我都能记在心头浮于眼里。她不记得我便算了,居然还说我认错了人。”

    “锦珩...”瑾瓛见他眸子痛楚,不忍心再听他说下去。

    “哈哈,不过也无妨。”苏锦珩玄色的长袍一挥,面上顿时恢复他惯有的神色。“说来伤怀悲悯,实非男儿本色,如此,也向来不是我苏锦珩的性子。既然阿瑾说我认错了人,那我便不再提及从前的种种。果决一向如我,又怎会做让旁人为难的事?阿瑾,今朝既然相遇,便是你我的缘分,从前的事,有也好,无也罢,皆做过往。我只希望,这一场相逢里,你能把我当做朋友,我们能重新相交。如此,你说可好?”

    即便心头多有酸楚,一席话却也说的极为坦荡。他便是这样一个人,无论是用剑,还是做人。从来果决干练,绝不拖沓。

    苏锦珩袍袖一挥,倾樽给瑾瓛倒了杯茶。低着眸子递到她手上,心里却是等着她的回答。

    半晌,不见身前的人说话,他也不着急。轻手抚上身侧青石桌上的玄觞剑,剑身的乌金色泽衬得他素指白皙。

    瑾瓛轻手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却不急于饮下。似是想的极为认真。

    半晌,她唇角顿了顿,才缓缓开口,语调中竟有一股破茧重生的味道,“锦珩,你的情意,阿瑾心中自然都知晓。虽说我不知你口中的深情之人究竟是何种风华的女子,但你的执着亦可见一斑。说来着实抱歉,我不能深谙你心中的真心情意,但我能够理解心爱一个人的绝对痴心。今生我为女子,骨子里自然多了些许女儿的娇弱情性,但既然锦珩是如此坦荡之人,那阿瑾便也不故作扭捏情态。若你决计交我这个朋友,那我便拿出十分真意。以真心换真心,绝对毫无保留。”

    一席话,虽是想的半晌,道出来时,却娓娓而诉,毫不迟疑。她一双眸子宛若一泓秋水,有着自己所不能察觉的丽人风采。

    世间女子,说来千状百态。可骨子里,多是少不得几分娇嗔柔弱。此中性情,说来可心依人,却总是多了几分扭捏情态。而这种情态,恰是瑾瓛所不喜。

    因不喜,故以不允自己沦入俗尘。

    七分做个好看的女子,青瓷如水。留下三分,予以水阔山长。这人世不过百年逆旅,今生轮回,既然恰是为女子,那便不可负了身为女子的兰质蕙心。

    这其中性情真意,多一分有余,未免过于傲诩骄矜,有失女子淡若清水的本性。而少一分尚缺,未免太过入俗肤浅,有负女子脱尘无物的本心。

    而她,是玉瑾瓛。是一袭素裳淡抹,穿行于天地间的女子。定然是要于红尘紫陌中翩若惊鸿。

    苏锦珩缓缓抚着身侧的玄觞剑,面上不露声色,心头却是被瑾瓛这席话深深震慑。

    半晌,他潇然的站起身子,身姿孑然,长立于瑾瓛的身侧。

    一把玄觞剑在手,玄色长袍着身。

    语调孤峭,却带着一如既往的认真,“好。以真心换真心,绝对毫无保留。”

    青山外,远烟成碧,苏锦珩拖着玄觞剑孑然转身。一抹浅浅的笑意荡过嘴角,步子已是缓缓向身侧的芙蓉木走去。

    瑾瓛坐在青石桌旁,不懂他其中深意,她微微偏着头,笑着开口,“锦珩,你这是做什么?”

    苏锦珩玄衣微旋,唇边的笑意若有若无,却不急于回答她的问话。他一把玄觞剑在左手轻执,俯身取过庭院旁的芙蓉木,一个流转的剑花快若闪电,不过转瞬,手中的芙蓉木便已雕刻成型。

    他袖袂一挥,玄色的长袍衣角翻滚,刹那间,精美雕花的芙蓉木已被堪堪定在庭院的房檐之上。瑾瓛定睛一看,顿时眉眼满是笑意。

    上面镌刻的字迹笔划分明,一手潇洒的草书宛若走笔龙蛇,上书——“南堂花”。

    望着瑾瓛眸中的赞许之意,苏锦珩缓缓开口,“这些时日在此居住,我见这房舍没有名字,心里着实不舒服。今日看着眼前这芙蓉木长的极佳,便一时来了兴趣。”

    瑾瓛眯眼看着房檐上的匾额,轻声道:“锦珩的剑法果真堪称绝妙。一笔一划,入木三分。”

    “剑之所指,心之所向。”苏锦珩面色清俊,深沉如墨的眸色意味深长。

    他微微转头,忽然嘴角划过一抹难得的笑意。不顾瑾瓛眸中的不解,玄觞剑在手微旋,潇洒挥袖,长剑直指身旁一朵正开娇艳的芙蓉花。

    长剑刚一触及花枝,娇艳的花朵便颤颤的落在剑尖之上。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泛起莹莹的光泽,甚是美艳。

    苏锦珩剑花回旋,芙蓉花轻执在自己的指尖。他缓缓将花放在鼻前,轻轻一嗅,眸子望着几步之遥的瑾瓛,悠悠开口。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见瑾瓛眸中的笑意清浅,他嘴角也是一扬,步子缓缓踱向青石桌畔的她。

    轻手执起芙蓉花,缓缓簪在她的鬓发。

    “别动,戴着好看。”他伸手挡过瑾瓛欲要摘花的手。

    瑾瓛抿着唇,面色绯红。半晌,低低开口,“只怕花比人娇。”

    “怎么会。”语调带着几分少有的柔意。

    苏锦珩眸子深邃,静静的望着眼前的瑾瓛。见她面色清丽如玉,只觉世间繁华也不过几何。

    阿瑾,即便你已经不记得我,那也无妨。

    前世我便说过。

    来生若遇见心上的你,定要为你束一朵芙蓉于鬓发。一半温暖指尖。一半开满眉睫。

    这一世,我终于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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