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弃苍生如草木
“呵呵。好风骨。”夜澜嘴角微勾,轻轻一笑。
他徐徐摇开手中的描金镶玉折扇,弯下身子靠近蜷缩在地的少年,眸色魅惑而狠绝,“可是你知不知道?在这世上,风骨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若是连命都没有了,还要那些不切实际的骄傲做什么?卑微下.贱是怎样?骄傲高冷又如何?居高居低,不还是得活着?”
“哼。”少年眸子一眯,神色不屑,面上的伤痕因为他表情的变化瞬间流血不止,可他却分毫也不在意,眼中的傲气也不减分毫,“天道视我如翳毒,我弃苍生如草木。天既负我,我便逆天。人若阻我,我便弑人。呵呵。”
少年轻笑,“当真是笑话。是谁立下那不变约契,凭什么我的一生、便注定要颠沛流离?”
他口中的话着实冷然,道的夜澜手上摇扇的动作也徒然一顿。
眸子轻眯,这就是当年那个卑微至淤泥而又轻傲于云端的自己么?在回首相望,原来真的是恍如隔世。
夜澜白衣轻旋,脚下的步子迈的沉重,手中的折扇也半开半掩,俨然少了几分往日的悠然。半晌,他微微弯腰,侧脸和地上的少年靠的极近,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面年少的自己,这也是他第一次这样直面自己的内心,“你为什么要让自己活的这么累呢?”
凉薄如许,淡漠经年。
在凄苦的人世中寂寂而行,他以为受的一切苦,承的所有罪,都不过是理所应当。可是这一次,是他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有意识的心疼自己。
他低着嗓音,难掩痛苦的问自己,“夜澜,夜澜,你为什么要让自己活的这么累呢?”
“嗯?夜澜你说什么?”原本看戏的瑾瓛听夜澜口语喃喃,她不禁转头,不解的问道。
看他眸色迷离,神情怔忪,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瑾瓛心中的疑问更为浓重几分。
夜澜一把抓过瑾瓛的指尖,紧紧的握在自己的手掌。清凉如冰的手指寒意满溢,让瑾瓛不禁肩膀一抖。
她秀眉微蹙,见夜澜这个样子,心中着实担忧。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缓缓覆上他的额头,“是不是响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和我说说可好?”她柔柔的抚着他鬓角的青丝,话也道的一场温软,“若是不想说,甚或不知如何说,你便眯着眸子,安静的靠一会儿,我会一直在你身侧。”
“其实也无妨。”夜澜疲倦的一笑,轻轻的靠在瑾瓛的肩膀,“阿瑾,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怎么会?”不假思索,瑾瓛蹙着秀眉道。她素手轻轻覆上夜澜的手背,念着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暖一暖他的手掌,“你在我心首,永远是最好的存在。”
“呵呵,是么?”
“那当然,这可是不可怀疑的事实。”瑾瓛歪着头,瞧着夜澜的眸子道。
夜澜眸子轻眯,清浅的笑意仍挂在凉薄的唇角,他却缓缓开口道:“阿瑾,我想和你说...我心首很痛苦。”
瑾瓛静静的点头。
他接着道:“浮云遮我望眼,让我看不清眼前。”他轻手揽过瑾瓛的腰,“阿瑾,聪慧一向如你。你说,这世间的真真假假,如何才能看清呢?”
“不是古人有言‘假作真时真亦假’么?其实,真真假假,本无甚区别。”
“可若是你我呢?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些事情不是你原本想象你原本以为的那般,会怎样呢?你会不会觉得我可恶至极,然后转身离我而去?”
“夜澜何出此言?”瑾瓛不解。
“呵呵。没什么,随便说说罢了。”
“如若真的有一天,我不会去思量你之于我的真假情意。你待我是真是假,并非取决于你,所以,夜澜你心中也不要有什么太多的负担。”
“哦?”夜澜笑着环住瑾瓛的纤细的腰身,侧脸轻轻贴在她的胸口,“阿瑾向来想法不同常人。”
“这是因为你在我心中并非常人。”瑾瓛清浅一笑,“我之所以说真假并非取决于你,是因为我本身对你的独独情意。这世间事,信则真,不信则假。你对我说过的话,我从来没有分毫的怀疑过,所以,在我心首,自始至终,你始终都是真实的。”
“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甚或我是另一个我,那你还会一如既往的相信么?”夜澜无奈的一笑。
瑾瓛眸色坚定,分毫不移的望着夜澜的眼,“所有你,都是真的你。”
夜澜心头一涩,顿时萦绕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静静的凝望着瑾瓛一双宛若秋水的眸子,涟涟清波,满是坦然无余的情意。
阿瑾,我精心算计,相思成局,画地作牢为囚你。而你,真心尽付,不留一隅,万劫不复作归期。
时至今日,甚或经年之期,我该如何面对你?
为什么一开始的相遇,便是一场静心巧设的局。操棋,控棋,一步错,步步错。即便是如今,还没到放手一搏的时刻,可那荣辱胜败,生杀予夺,已然不可说。
不可说,不可说,一说都是错。
夜澜微微侧身,头轻轻枕在瑾瓛的肩膀,一直以来便是如此,他有头疾,想的问题多了,便会头疼不已。他疲倦的闭上眸子,觉得这样的思绪未免太过沉重,便念着另寻个话题。
“阿瑾,现下的戏唱到了哪一出?你有没有认真听?”
瑾瓛轻笑,“在和你说话之前,我还真是认真听了呢。”她抬眸望了步妃尘一眼,见台上的她眸子正冷冷的瞥着自己,瑾瓛笑着摇了摇头,“现下正唱那出‘生死恨’、‘姻缘劫’。”
“呵呵,她还当真是应景儿。”夜澜嘴角一挑,从瑾瓛身上微微起身端坐,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这是一个讲生死离别的故事,我曾经便听过。”
瑾瓛微微点头,表示了然,“那后来呢?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以后?”夜澜笑,“生死恨,姻缘劫,这含义也不过再了然了,自然是以后不再有以后。”
“戏如人生,如此想想,就不禁成悲了。”瑾瓛叹了口气,“戏子入画,一生天涯,夜澜,你说步妃尘的心中,也是极苦吧?”
“众生芸芸,承罪孽而生,忍疾苦做活,说到底,谁不是在倍受煎熬?这心中极苦的,又岂止她一个?”
“如此也是,反倒是我愚昧了。”
“所以佛法无边,解人于万千苦厄。”夜澜低声道,眸色中不免满是虔诚。
瑾瓛秀眉微蹙,“我信你,不信佛。即便我欲皈佛,佛也不会渡我。”她牵着夜澜的手一紧,“夜澜,你可知我最怕什么?”
“什么?”夜澜转头。
她笑,“怕你把红尘看破。”
最怕你把红尘看破。我一人独自怎过?
夜澜垂着眸子想了半晌,牵起瑾瓛的手便从白芍藤蔓的摇椅上站起身来。
“我们出去走走,不能一直在这低迷的思绪中消沉下去。”他笑了笑,“本来寻你出来,是要你开心的。毕竟阿瑾以后身居‘潇湘渚’,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儿。”
瑾瓛跟着他的脚步往“玉楼”外的方向走,笑着道:“如何庆贺?”
“一会儿便知道了。”夜澜脚步一顿,似是想到什么事,他轻抚了下瑾瓛的头,“阿瑾,你在此处等我可好?我去去就来?”
“什么事,很急么?”
“还好。”夜澜淡淡的道。
“嗯,你自己小心,我在此处等你。”
“不许乱走。”
“知道了,快去吧。”瑾瓛笑着轻推夜澜,“又不是孝子。”
夜澜微微一笑,向瑾瓛轻轻点头。待转身向“玉楼”里侧踱步时,面上的笑意顿时收的干净。
他“刷——”的一声摇开手中的折扇,惯有的清冷顿时如霜寒般凝在眸间。
似是在里侧侯了多时,待夜澜脚步将近,梅玖如连忙弓着身子给他行了个礼,“公子!”
“嗯。”夜澜轻轻的点头,“方才观察的如何?”
“...真的要这样么?”梅玖如吞吞吐吐,神色也很是迟疑,“公子...我觉得玉小姐人真的不错...”
夜澜冷冷瞥了他一眼,梅玖如顿时感觉四周寒意徒生。
“这些是你该管的事情么?她不何种人,还不用你操心。”
“可是公子...你真的忍心么?”梅玖如眉毛一皱,“一失足成千古恨,若是不思量清楚,最后后悔的是公子你自己啊...”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要我说多少遍么?”
“难道这就是公子的初心么?你确定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中,自己的初心依旧不改?”
“放肆!”夜澜眸子一冷。
梅玖如顿时肩膀一抖,连忙低下了头,半晌,他低声开口,“方才观察的很仔细,不会出现什么纰漏。若是公子还要按之前的计划行事,这边皆准备妥帖,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枚白玉芍花簪,“这是方才途径花海之时,玉小姐不小心掉落的,属下拾了起来,现下交到公子手上。”
夜澜眸子一顿,伸手接过了瑾瓛那枚白玉芍花簪。
“想来这枚簪子,定然是公子所赠。”梅玖如顿了顿,想了半晌,仍是低低开口,“上面的用量过大,长期以往,会对玉小姐的身体不好。”
“这不用你提醒。”夜澜冷冷说道,他低着眸子,凝望着自己手中的白玉簪。
青丝垂散,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狠下了心意,硬下了柔肠,虽是痛苦难耐,他想了半晌,仍是启唇轻吐,却不知是吩咐梅玖如,还是单纯的说给自己听。
“不可动念,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