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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江山自古一局棋

    上官忆霄猛的抬头,一双眸子仍带着几分难掩的凄楚,她定定望着瑾瓛,半晌,也不曾开口。

    瑾瓛顿觉自己失言,微抿着唇刚要开口道歉,忽然感到牵着上官忆霄的手指被她握的一紧。

    “这其中的道理,本宫又何尝不知晓。只是,懂得未免就能开悟,悟了也未必就做得到。”上官忆霄眸色迷离,青丝横斜的云珠步摇在鬓间摇曳生辉,她指尖缓缓抚上瑾瓛的鬓发,开口温柔,“瑾瓛,你年岁尚小,不懂得人间别久成悲。这人世情长,哪是说放得下就放得下的?回忆的路途,幽深漫长,那些遗失在流年中的旧时光,又怎能说忘就忘?今朝你不懂我心中悲彻,终有一日,会尝遍这相思之苦。”

    瑾瓛怔怔的看着她,嘴上不言语,身子也不动分毫,任由她的手在自己青丝间轻抚。上官忆霄的唇角顿了顿,半晌,悠悠开口,“那年见你之时,你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今日再见,竟已然出落的如此可人。”她轻缓的叹了口气,“只是岁月不饶人啊,我已然要在这浮生幻象中,守着苍寂慢慢老去。”

    “娘娘绝色无双,岁月更是沉淀了您一身难掩的绝世风华。人说,旧时光是个美人,说的,便是您此般风姿。”

    “一张小嘴儿还真是能说会道,让人喜欢的打紧。”上官忆霄轻笑,“玉瑨果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瑾瓛微微抿唇,想了半晌,方轻轻的开口问道:“娘娘和家父可算熟识?您方才也说,在臣女尚在襁褓中时便曾是见过。”

    上官忆霄眸子一怔,随即笑着开口,“算不算得上熟识,这也不好说。人与人之间的亲疏,并非一成不变。今日眼前相守的人,明朝便也有可能形同陌路。而眼前针锋相对的人,说不上一个无意的转身,便可一笑泯恩仇。”

    她握着瑾瓛的手,把她牵到榻前,“玉家和上官家本就是多年的世交,我身为上官家的小姐,按辈分论,还要称玉瑨一声表哥。呵呵。”她轻笑,“说道此,那便是另一段往事了。”

    瑾瓛见上官忆霄眸色迷离,口中多了几许怅然,聪慧如她,便也不再深问。她站直身子,定定的靠在上官忆霄的榻前也不敢放松,免得一个疏忽怠慢了眼前人。

    上官忆霄缓缓执起身前的素纱团扇,口中低喃,“一生一代一双人,呵呵,说的多好...可这世间有多少这般情深的痴儿,到最后争教两处销魂?”她不顾一旁的瑾瓛在身侧,素手将及腰的发丝捋至身后,一袭湖青的长裙入榻无声,“本来只是想把你唤来瞧瞧,瞧瞧玉瑨究竟生个怎样不入凡俗的爱女,可哪曾想,见了面,徒然惹得伤感满怀。”

    “都是瑾瓛不好,惹的娘娘伤心。”瑾瓛连忙低声道。

    上官忆霄轻笑,“这哪是你的错,你这个孩子,当真是善解人意的性子,我见了就打心底喜欢。”她徐徐摇着手中的团扇,面色一抹酡红,更显得风华无双。

    瑾瓛微微抿唇,恭谨的站在一旁。七彩水晶帘拂动,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低响。瑾瓛闻声回眸,见是一身淡粉着装的念月走了进来,她低着头,碎步移到上官忆霄跟前,探起身子,便在其耳畔低语了一番。

    上官忆霄笑着点头,手中的团扇摇的不急不缓,她见瑾瓛一脸清丽,之于她们两人的交谈丝毫也不好奇,秀眉一扬,开口道:“瑾瓛猜猜是谁来了?”

    瑾瓛微微摇头,“瑾瓛愚钝,猜不出是何人。”

    上官忆霄缓缓瞥了瑾瓛一眼,她嘴角一扬,柔声对身边的念月道:“让他进来吧。”

    “是,娘娘。”

    瑾瓛转头随着念月的身影往外瞧,七彩水晶帘轻旋,她眸子也随之一颤,惊诧的道:“爹爹...”

    门口的玉瑨一袭青衫,难掩一身儒雅的气质。他微微抬头看了瑾瓛一眼,步子端正的踱到室内,拂起袖子,恭敬的向上官忆霄一礼,“微臣玉瑨参见皇后娘娘。”

    上官忆霄眸子一暗,“玉丞相不必多礼。”她转头对瑾瓛道,“现下知道是谁了吧?”

    瑾瓛微微点头,抿着唇不说话。

    “玉丞相还真是心急,听闻瑾瓛被我唤了来,你便急匆匆的赶来。本宫不过是想要瞧瞧她,并无其他的心思,难不成你害怕本宫为难她不成?”

    “皇后娘娘多虑了,微臣不敢。”玉瑨瞥了一眼身侧的瑾瓛,复又低下头,“小女自小娇生惯养,不知行为礼数,臣恐其言行不周,万一唐突了娘娘可不好。”

    上官忆霄轻笑,盈盈的步子缓缓向玉瑨跟前移来,“玉丞相说的哪里话?本宫和瑾瓛可是投缘的很,几句话下来,谈的便甚是熟络。”她牵过一旁瑾瓛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难得你生了个如此乖巧的女儿,还真是羡煞旁人。”

    玉瑨恭着身子道:“娘娘过奖了。”

    “呵呵,你这一口一个娘娘,果真是叫的恭敬。”上官忆霄轻咬了下唇瓣,“方才瑾瓛还问起你我是否为旧识,你这一番言语,不是让孩子觉得你我生分了不成?”

    “古言三纲五常,君臣自有礼数,娘娘贵为一国之母,微臣不敢与娘娘攀亲。”

    上官忆霄眸子一垂,“无论如何言说,你我都是相识一场,多年不曾相谈,依本宫看,如今叙叙旧也好。”她眸子缓缓瞥向一旁的念月,清声道:“念月,瑾瓛平日甚少来至宫中,如今难得来了,你带她去御园庭赏赏景也好。”

    “是,娘娘。”念月走到瑾瓛跟前,“小姐且同奴婢来吧,眼下初春四月,园中的景致好生绚烂。”

    瑾瓛微微点头,她也不是不识趣的人,自然能解上官忆霄口中深意,她低下曼妙的身子,柔声道:“皇后娘娘且好生休息,瑾瓛告退。”言罢,望了一眼身侧的玉瑨,抿着唇,便随念月退了出去。

    待瑾瓛和念月两人走远,室内的玉瑨压低了声音,“你这是要做什么?”

    “哦?”上官忆霄秀眉一挑,“玉丞相,这是你该同本宫讲话的态度吗?”她迈着莲步,盈盈走到床榻前,慵懒的靠在上面。

    半晌,见地下的玉瑨不答话,她顿时觉得心头也索然,低垂着眸子,倚在靠垫上兀自开口,语调中带着几分难掩的怅然,“表哥,你还真是养了个兰质蕙心的好女儿。不仅模样国色倾城,连同心思也玲珑剔透。”

    “如此,姐姐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呵呵,只是...”她轻手执起身侧的素纱团扇,“一生一代一双人...想来遗憾,我的那个眉目清明的少年随光阴一去不返。再也没有人能听我离愁,解我烦忧。”

    “陈年旧事,还提它做什么?”

    “陈年旧事?呵呵。”上官忆霄轻笑,“之于你是陈年旧事,但之于我,那段感情确是永远也旧不了。”她轻轻放下手中的团扇,缓缓抬起眸子,话说的十分温软,“阿瑨,这些年,暗夜难眠之时,你可曾想过?如若没有当年‘扇舞丹青’那一舞,是否我们便不会今朝这般,形同陌路。”

    “那年,我也是这样芬芳的年纪,满心欢喜的爱着一个翩翩少年。花前月下,冬夏春秋,皆是他许给我的天长地久。呵呵,你说我那时多傻,以为此身不顾一切,便可敌得过红尘世事。以为此心毫无保留,便能胜得过永岁浮生。殊不知...”她叹气,“殊不知,红尘易改,世事无常。殊不知,浮生若梦,一梦成空。”

    她素手轻轻拂过额前碎发,一张如玉的面容分毫不留岁月伤痕。庭外梧桐的枝蔓长的正繁盛苍翠,簌簌随风而过,没能把流年留下,却又不能把她的悲伤带走。

    半晌,玉瑨一双眸子低垂,话道的不悲不喜,“无关世事,也无关浮生。说到底,终究是我负了你。”

    上官忆霄不顾玉瑨所言,兀自的笑着道,“呵呵,阿瑨,你说,那时可真好。曾经也是个那样天真明媚的女子。也曾芳心暗许,也曾待月西厢。”

    “能有可以守护的回忆,便已然是万好。忆霄,前尘旧梦人依旧,依旧已足够。看穿还是看透,都不要再去奢求。”

    “人依旧?阿瑨,你说人还依旧吗?”她贝齿狠狠咬着自己的娇唇,“那年杨柳依依,你把韶华簪于我鬓发。后来落木萧萧,你将长诀临摹在我心口。阿瑨,人言,‘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原来我不信。可后来才知,才知其中深意。若向人间借白首,谁借我千秋?”

    她垂眸笑了笑,“原来此生非我有...”

    出了忆霄殿,瑾瓛便跟着念月从来时的路往回走。她向来是个路痴,即便是在自己府上,平时走的千遍万遍,也仍能绕的晕头转向,更别提眼前这曲径回廊的御园庭了。

    望眼处,周遭青山绿水,芳丛奇艳,无所不是难得的美景仙境。可瑾瓛却微低着头,面色平静无波。她莲步轻移,虽然步子看上去走的窈窕生姿,可心绪早已云游万里。

    说来,之于方才玉瑨和上官忆霄的表现,她心里还是很好奇的。虽说自己向来不是一个多事之人,但关乎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为之用些心思也是常理,更何况,从前也未曾听自己的父亲谈起这个身在宫中的皇后娘娘,在潜意识中,之于她的印象可谓极其寡淡。今日一见,心中竟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想起方才上官忆霄的言语和行经,瑾瓛不禁抿着娇唇,一副极尽思考的模样。身旁的念月看出她心绪飘渺,笑着开口问道:“阿瑾想什么呢?”

    “嗯?”瑾瓛一怔,转头问,“姐姐方才说什么?”

    念月轻笑,“看你这呆呆的样子,我问你想什么想的如此出神,连我同你说话都没有听见。”

    瑾瓛赧然一笑,“倒是阿瑾失礼了,姐姐可莫怪我。”她笑着牵过念月的衣袖,“阿瑾方才在想,皇后娘娘不仅容貌和风姿绝世无双,为人也甚是温和,果真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

    念月握住她的手,扶着她穿过芭蕉翠丛,“皇后娘娘向来如此,虽是性子清冷了些,但人却是有一副热心肠。看的出来,娘娘打心底喜欢阿瑾。”

    “这还不皆是姐姐的功劳。瑾瓛资浅年幼,若不是念月姐姐提点,说不上哪句话就惹娘娘不开心了。”

    “就你这小嘴儿甜。”念月素指到瑾瓛的额前轻轻一点,笑着说道。

    “你俩聊的还真是开心,看来是我多有打扰了。”只见芭蕉丛翠影微动,卷着繁盛的叶子宛若泛水的涟漪,白慕笙身着一袭堇色长袍,风雅的走了出来。

    还未待瑾瓛开口,一旁的念月便笑着道:“白大人说的是哪里的话?若说打扰,那可是奴婢打扰你们。”她笑着放开瑾瓛的手,把她轻手推到白慕笙跟前,语调带着几分难掩的玩笑之意,“白大人,完璧归赵。”

    “姐姐,你就知道拿阿瑾打趣。”瑾瓛红着脸,回头娇嗔念月。

    一旁的念月眸子堆满笑意,“白大人可好生看看,阿瑾姑娘是否少了一根头发?如若没有,那奴婢可算是交差了。”

    白慕笙温柔的牵过瑾瓛的手,笑着对念月说,“麻烦念月姑娘了。”

    “奴婢不敢。”念月弯腰福了个礼,“皇后娘娘那边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眼下不便多留。”

    “姑娘且去吧。”白慕笙挥挥堇袖,温润的语调宛若磬玉,“哪日得闲了,姑娘可到白府小坐一番。”

    “大人果真是折煞奴婢了,念月哪有那般福气。”她转头柔声的对瑾瓛说,“阿瑾,什么时候再到皇宫来,若是你不嫌弃,可莫忘了找我。”

    瑾瓛微微一笑,“那是自然,阿瑾定然不会忘了姐姐。”

    “那奴婢便告退了。”

    瑾瓛笑着朝她点头。

    待人走远,白慕笙见瑾瓛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他柔声道:“皇后娘娘可曾说了些什么让阿瑾为难的话。”

    瑾瓛闻声,轻轻摇头,“那倒是不曾,皇后娘娘的性情甚好。”

    “那便好,我还好生担心你受了什么委屈。”

    瑾瓛微微抿唇,“有你在,我还能受什么委屈。”

    “可我方才不是不在你身边。”白慕笙轻轻牵着过瑾瓛的手,带着她往御园庭的深处走,“看来你和念月倒是聊得很开心。”

    “念月姐姐人很好,当然会聊的投机。”

    “是吗?呵呵。”白慕笙轻笑,“念月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厉害,宫里的下人没有不对她礼避三分的。”

    “我怎么没有看出来?”瑾瓛一脸茫然。

    白慕笙笑着揉了下她的脑袋,“呵呵,因为我们阿瑾心性纯良。念月打小便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虽说是奴婢的身份,但在别处,也可堪称半个主子,旁人自是不敢怠慢的。不过,倒是看得出,她很喜欢阿瑾,那么想来,皇后娘娘也定然没有亏待你。”他轻手给瑾瓛遮过肩头的枝蔓,温柔的道:“谁让我们阿瑾这么讨人喜欢呢。”

    瑾瓛微微抿唇,难得一副撒娇的模样,“慕笙,你不要总把我当做孝子。”

    “哦?那看来我们阿瑾长大了?”

    “那是当然!”瑾瓛轻手拽过他的袖子,“你看你看,我早就长成大姑娘了!”

    白慕笙笑着顿下脚步,堇色的长袍在空中留下完美的弧度。他轻柔的把手掌放在瑾瓛柔弱的肩头,一双深情的眸子柔柔的打量眼前的她。香腮若雪,眉目婉静。低眸见瑾瓛额前一缕青丝漫过眼角,他缓缓伸出素白的手指,为她绾在鬓间。

    瑾瓛为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怔住,脸颊顿时不觉泛起一片绯红,她抿着唇刚要低下头,便被身前的人一把揽在怀里。

    还未来得及做好准备,身子便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神色一怔,尚未缓过神来,便被他搂的更紧。

    空气里静的出其,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闭着眸子,用力的抱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半晌,瑾瓛见眼前的人不说话,她抿了下唇,试探的开口,“慕笙...”

    “阿瑾...”白慕笙轻手按住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能不能永远都不要长大...”

    人间四月天,远处樱花漫漫,宛若一场迟来的雪。

    他的声音入骨温柔,缠绵不尽。“阿瑾,能不能永远都不要长大...”

    绕床青梅,郎骑竹马,能不能永远都不要长大。他想说,阿瑾,无情最是韶华,流光是那么容易的就把人抛下。

    他怕。万一、有一天,揽她入怀的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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