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茶商恭良(一)
我跟在一群茶商后,他们常年在燕赵两国来往,不出半月便来到赵国边城,峄安。
峄安城比我想象的要繁华热闹,房屋的建造风格与我们燕国差不多,胜在简单精致。
我向街旁卖布的小哥打听峄安最大最有名的酒楼,顺着那小哥指的方向找去,果见集市最繁华处独有一座三尺高的阁楼,我看了看门匾,上写着:“醉花阁”三个大字。
看过话本,有点文化的都晓得,这个名字风雅的楼阁实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眉头跳了跳,觉得小哥误解了我的意思。
但即已到门口,进去逛逛又何妨。
以前只从书里窥的些许,甚是好奇,现此景此境如此活生生的出现我眼前,我只道,这一幕幕活色生香的场面来的太猛,本人实在是有些承受不来。
我定定心神,掏出临走时师父给的银票,直到这时我才晓得师父原来很有钱,我只是从他给我的一沓票子里抽出了一张,便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师父行走江湖多年,这些钱要么是他挣来的,要么是他抢来的。
我寻思着等下次见到师父定要找他问上一问。
我以萧子泽的名号包下了整个醉花阁,在那里摆了三天的花酒。
并让老鸨当众宣布道:“三日内,醉花阁酒水全免,恭候大家光临。”
是以当日“萧子泽”三字便成了峄安城街头巷尾人人争相谈论的新对象,其传播速度之快,名号之响,令人咋舌,便是不久前新晋的金科状元难及其风光。
当晚,凉风习习,月朗星稀,醉花阁内觥筹交错,丝竹绕梁,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我托着腮,坐在大堂偏旁,望着门口络绎不绝的来人。
人影交错间,只见一道玄色身影从月光中踏来,腰间坠着一枚流云百福墨绿佩,手里摇着一把白底红梅折扇。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当真是风流倜傥的一塌糊涂。
这等谦谦公子也来寻花酒喝,背后定有一段凄美感人的爱情故事。
我伸长脖子,想要看看他的相好是谁,只听玄衣公子那清润朗然的声音遥遥传来:“冒昧打扰一下,敢问萧子泽是在座哪位?”
手里的酒杯“吧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这人不是来寻姑娘的,是来寻我的,只是到这风月场所来不寻姑娘却来寻男子装扮的我,莫不是有何阴谋。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哥哥常做的表情,也就是无表情,冷声道:“我便是萧子泽,兄台找我何事?”
那玄衣公子闻声看来,我无表情的脸崩了崩,差点没崩住。
玄衣公子隔着熙攘的宾客,淡淡打量了我一会儿,半晌,勾唇笑道:“听闻萧兄一举包下整个醉花阁,在下特来讨一杯酒喝。”
这等人才竟来讨酒,我愈发觉得他居心不良,便依旧冷着脸道:“你随意。”
话音刚落,便见那玄衣公子施施然朝我走来,折扇上的一束红梅栩栩如生好似要伸出扇外来。
我瞧着坐在对面的人,犹豫了一下,道:“你坐远一些,我们不熟。”
他挽袖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手投足间端的是一派风流,抬头好笑地看了我一眼,道:“在下姓恭,名良,二十有一,赵国人士,家住峄安城东,世代经商,尚未娶妻。”顿了顿,道:“萧兄,现在你我可算相识?”
嗓音清润,宛若这桂花酿一般迷醉人心。
幸亏我的脑袋尚存了几分清醒,觉有些疑惑,便凑上前去,问:“你果真是来讨酒喝的?”
“不然呢?”他饮了一口酒,笑的温和,“我去到别处贩茶,刚刚回到峄安,这醉花阁的桂花酿,我心仪已久,碰巧路过,有些口渴,便顺便进来喝上一杯。”
“碰巧路过?”我甚是不屑,道:“我看你是碰巧来喝白酒的吧。”
闻言,他喝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清浅的眸子含满笑意,朝我睇来,“子泽兄既有能力包下整个醉花阁,又岂在乎我来讨几杯白酒不是?”
我道:“理是这么个理……,但看你喝的这般理所当然,总觉有些憋屈。”
“哦?”他放下酒杯,偏头看我,“萧兄为何会憋屈?”皱了皱眉,道:“萧兄是怪我没表现谢意?”又思索了片刻,道:“萧兄要我如何表现?”顿了顿,似是醒悟道:“莫若我现在就去率着众人朝萧兄拜上一拜,再高喊三声,多谢萧兄,如何?”
语罢,那玄色身影便起身准备往人多的地方去,被我一把扯了回来。
他回过身看我,疑惑道:“怎的?如此这般,萧兄还不满意?”
我叹了口气,败下阵来,道:“不用折腾,我这人低调,不好那些虚名,你且喝吧,不需客气。”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萧兄了。”
温润的声音淡淡传来,我抬眼,见那清浅的眸子分明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夜风拂过窗台,吹得烛心晃了几晃,摇曳的烛火间,他又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浅浅地饮了一口,问:“萧兄是哪里人?”
我道:“燕国。”
“不知萧兄不远千里来赵国有何贵干?”
我道:“喝花酒。”
耳畔突地传来一阵浅笑,他道:“萧兄果然与众不同。”
我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只听对面的人又问道:“不知萧兄家里都有何人?”
我不悦,这人喝酒就喝酒,怎管的这么多,便皱眉道:“爹爹,娘亲。”
“哦?”他墨黑的眼睛淡淡地看向我,若有所思。
我道:“有何不对?”
“不曾”,他收回目光,眼梢眉角恢复了惯常的笑意,青花酒杯在修长的手指间翻转,笑了笑,道:“萧兄现年岁几何?”
“十八。”
“在下长萧兄三岁,并不介意,萧兄称我一声,恭大哥。”
我咬牙,“我介意!”
他瞥了我一眼,“萧兄可是害羞了?”
我一抖,杯中的酒洒出去些许。
又听对面的人幽幽道:“萧兄莫不是以为我看上你了?”沉吟片刻,又道:“萧兄…该不会是断袖吧。”
闻言,我嘴里的酒一口喷了出去,怒道:“断你妹的断!”
他瞧着我狼狈的模样,摇着手里的折扇,笑弯了唇,一身玄色衣衫在这烛火下愈发显得清俊高贵。
“萧兄若想和酒,进来喝便是,为何要包下整个醉花阁?”
我哼了一声,道:“有钱!”
“哦?”他似是笑了笑,道:“有钱便如此挥霍,萧兄这么做,令尊令堂知道吗?”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抬眼看他,同他一样,唇角上扬,攒出几分挑衅来,道:“小爷钱多,任性一下,不行吗?”
他看着我,眼里的笑意似要溢出来,半晌,薄唇微启,道:“行。”
而后,我与那姓恭名良的家伙一人持一壶酒,各自喝地尽兴。
那家伙在喝光桌上的一壶桂花酿后,将那红梅折扇一和,风度翩翩地朝我拱了拱手,道了一句:“萧兄,明晚再会”,便潇洒万分地走了。
感情这厮是打算来这儿喝三天白酒的啊。
我看着月光下那遥遥而去玄色背影,心道,看那厮的穿着打扮,该是走翩翩佳公子的路线,怎的说起话来这般无耻。
果然人不可貌相,我伸了伸懒腰,转身上楼,打算补一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