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爱恨
飞雪茫茫看似无边无际，但却也并非叫人分不清东西。沿着沁江一路往下，远远便可看见半山腰上有一座建得极为壮观的园子。园门前玉石擎天，奇花异草遍地都是。亭台楼阁飞檐翘角，端的是金碧辉煌，大气华丽。
而此时，在那被大雪掩了半边身子的擎天玉柱下正端端站着两个人影。男的一身玄色长袍精致华美，俊秀的眉眼间含着点点惊喜的笑意，正一脸温柔地望着那与他相对而立的女子。
而站在他身前的女子此时亦是面带浅笑，一双盈盈似秋水的眸子潋滟生波，于天真中带着几分娇媚，于娇媚中又透着几分灵动。
“你身子怎么样了？那天夜里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云玖一边问一边将人轻轻揽过来拥进怀中，一颗吊在嗓子眼上的心也终于落回肚中。
“对不起，叫太傅担心了。那夜我追着那猫不小心迷了路，等天亮回来之后便再找不到你了，昨夜又在山下的镇子里住了一晚，所以拖到今日才回来。”
听她如此一讲，云玖心中虽有疑惑却也并未追问。只担忧地扶着玥儿的肩膀将人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你身上的病犯了没有？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在这没有找到玥儿的一天一夜中，云玖也未曾有片刻的安心。他一边派人四处打探，一边在心中将那歹毒的女子柳蕠杀了千万遍。并发誓如果玥儿因那冰蚕盅而丧命的话，定要她拿命来换。
不想天从人愿。一天一夜过后，令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终于又回来了，而且看上去毫发无伤。
见得此刻男子面上的表情如此坦诚而真挚，眼下乌青眉尖轻蹙，想必这一日一夜也是等得颇为心焦罢。思及此处，女子心中禁不住微微生出几分暖意。
若是真如段无涯所说，他对她用情至深，那么今次就让她来亲自验证一番罢。
轻轻将自己微凉的指类至于男子温暖的掌心之中，明显感觉到那人的身体微微一征，似是有片刻的不确定。然而，待他抬眼看清玥儿眸中那真切的笑意之后，面上立即闪过一抹喜色，将女子的小手握在掌心微微捏了一下之后，这才举步向庄内走去。
得知玥儿归来，香玲和琉璃居中的几位婢女也立即忙碌起来。不仅将房中所有的用品都换了新样式，而且还布了满满一桌糕点。
然则，也并非所有的人都欢迎她回来。
就比如那位在庄主院中负责洒扫的老奴庆伯，此刻就似乎并不太欢喜。佝偻的身形一直远远立在湖边的一株老松之下，用阴侧而冰冷的眼神注视着那些在琉璃居中进进出出的人们。
雪下得很大。从山庄前院的一处高楼上向下望去，天地间都是白茫茫一片。整座山城之中，行人绝迹，鸟兽全无。
但如果细眼一望，便可见那靠南的雪原之上突然由远而近疾疾飞来一抹白色的人影。
但见他时而如白鹤展翅掠空而过，时而又如惊鸿起舞翩翩落下，几番起落之后，转眼便已经来到了近前。
坐在楼阁上的人虽然依旧面含浅笑望着对面的女子，但眼神却在触及那白影的顷刻间便变得如针般尖锐起来。
眼见那人在对面的树梢之上缓缓落下，坐在阁楼上的云玖便也悠悠放下手中的酒杯，对着眼前的女子轻柔一笑。
“玥儿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话音一落，双手便突然在桌上一撑，衣袂飘飞之间，墨色的身影便破空而出笔直向那立在雪松上的人影掠去。
乍一看到如此情境，坐在暖炉旁边的女子眸中便禁不住闪过一道若有所思的光。默默望着那在雪原上相对而立的两人，缓缓皱起了眉头。
而此时已然掠至宋昀眼前的云玖脸上更是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笑意，一边将绣着暗色云纹的宽袍下摆往身后一甩，一边语带嘲讽地开口
“王爷对云某真是不薄，连这样大冷的天也不忘来探望我一番。”
闻得他此言，立在树梢上的宋昀却仍是一脸清冷。幽暗的眸子在微微瞟了一眼那站在楼阁上观望的绿色人影之后，又缓缓转回了云玖身上。
“云庄主似乎忘了本王上次在秦山中同你说过的话。”
清冷的话语从他淡色的唇间吐出，寡淡的面容上仍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淡漠。
闻得宋昀此话，云玖立即抬头仰天一笑。
“王爷可能有所不知，在这随城之中并非只有你们宋家人说了才算。”
狂傲的语气和不可一世的态度完全表明了他势反大梁的野心。
听得他如此一说，宋昀向他望去的眸光霎时又冷了不止三分。真正是是目若利刃，刮骨透心。
与此同时，他右手掌心也灵巧地微微向上一转，便听得‘嗖’地一声，一把泛着寒光的软剑便已然握在了他手掌上。
黄云低垂，飞雪漫天。
见得眼前的战况蓄势待发，那阁楼上的女子也禁不住愈是皱紧了眉头。垂下头来轻移莲步，沿着楼宇上的阶梯一步一步向楼下走去。
此刻她的面容虽然看似平静，但内心的波涛暗涌，却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清。
谁对？谁错？孰真？孰假？
仇是对，爱是错。恨才是真，情才是假！
这一刻，天地仿佛在她心中颠倒，那些逝去的岁月也在她脑中纷纷回流。时间的洪流虽然可以冲淡一切，却唯独不能泯灭人心中的恨意。
她永远都不能忘记当年陈王宫中的那场大火。宫女在她面前凄厉惨叫，兄弟在他面前悲伤痛哭，父母在她面前绝望长啸。
恨么？
怎能不恨。
原本是锦瑟年华，金枝玉叶贵如明珠，天真浪漫不知愁为何物。却在一夕之间沦为亡国公主，落入天牢身中剧毒。
每每忆及此般种种，她都恨不能在梁王宫中放上一把火，让那些生活在醉生梦死中的人都见识一番，什么是真正的地狱。
在安临王府中的每一天，她都似戴着面具做人。明明想哭，却又不得不笑。明明想走，却又不得不留。
如今回头一望，那些在夜深无人时所流过的泪，似乎都在这随城的冬天里结成了一厚厚的冰，将她的心团团裹住，再无丝毫温暖可言。
‘锵’的一声铮然巨响，屋檐上的雪花似乎也跟着应声漱漱而落。坠在女子如飞霞般起舞的薄薄纱裙上，而后慢慢变成一片片如泪滴的水渍，沁入那片朦胧的碧色之中。
一黑一白两道修长的人影在如飞蕠的白雪间疾疾交错而过，复又一左一右落在的雪海之中。
然而，只在转瞬之间便又立即飞身而起，乘风踏雪向对方逼来。
宋昀向来擅长使剑。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在他手中顷刻间便可化作阎王手中的夺魂链，没有一个对手可以逃得过他的掌心。
而云玖的武器，玥儿此番却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虽然同样是剑，但与宋昀的那一把比起来看上去却要威武许多。寒光烁烁耀人眼目，仿佛转眼间便可削下对方头颅。
眼见那绿衣的女子突然从阁楼中走了出来，站在雪地上的两个人禁不住同时转过头来向她看了一眼。
一个面色诧异，眸中惊喜。一个则是胸有成竹将手中长剑一收，看着与自己相对而立的白衣男子露出一抹稍显得意的浅笑来。
“宋昀，你还是收手罢。以你我二人的实力，想必是打上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玥儿既然回到我步云山庄，心中显然已经作出了决定，你又何必再苦苦纠缠呢？”
听他如此一说，宋昀便眉头一皱眸中神色也跟着骤然一凌。缓缓将手中的软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淡色的嘴唇轻轻开阖。
“这天下间，从来没有我宋昀想要却拿不来的东西。若是你果真如此想的话，便不会对她隐瞒自己真正的身份。”
一听宋昀此话，云玖脸色顿时一变。沉黑的眸中风云暗涌，混身杀气暴涨。转过头来似不经意地向那边正自屋檐下缓步而来的女子望了一眼，便立即提剑一跃，欲向宋昀攻去。
不料，他的脚步方才一踏出，便闻得一道清脆却又稍显紧绷的嗓音突然随风传来。
“太傅且慢。”
闻声，执剑欲起的云玖顿时一愣，与宋昀同时将惊诧的视线向那厢正轻抬莲步的女子望去。
长风呼啸，吹得她鬓角腰间的发丝乱舞如蕠，衬着绿衣红唇和那幅清冷的面容，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在身后的雪地上印下一串小巧的脚芋，端端地向他们走了过来。
见得如此情境，手执长剑的云玖禁不住眉头轻皱，面色狐疑地看着她越走越近。
而站在他对面的宋昀此时则是微微蹙着眉头，神色间三分落寞七分疑惑，紧紧盯着那向云玖走去的女子不曾转眼。
缓步走到云玖身前，眼波清冷的女子突然看着他微微一笑，神色间禁有几分说不出的凄然。
“太傅手中的剑可否借玥儿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