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大婚（一）
十日后，大玥国使者团到达洛城。
驿馆内，楚轻宸看着面前比起先前已是瘦了两圈的楚轻玥，心头上像是被刀子扎过，有些闷痛。他放下手中茶盏正要伸手去搭楚轻玥的手，却见楚轻玥将手缩回了宽袖对襟披风当中。
“你……”
楚轻玥笑着摇摇头，随后道：“皇兄你不会想看到我如今这个样子的。哪怕是我的手如今也看不得。”说到此，她苦笑一声，随即转了目光看向外头：“因为实在是难看得很。”
楚轻宸叹息一声，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南宫瑾自外间端了药来，楚轻玥看着托盘上紧盖着盖子的瓷盅，心中直犯恶心。
那瓷盅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这几日吴娘娘叫白染给她开的调养的“蛊膳”，正好是多重蛊虫熬制的像粥一样的东西。
楚轻玥没动勺子，揭了盖子端着直接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又是一阵直犯恶心的干呕。
空中气味实在难闻，不是恶臭比起恶臭却还要难闻得多，那是一种腥膻到不行的味道，像是死去多时的海鱼那般，味道令人直犯恶。
楚轻宸勉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见楚轻玥不住地干呕打嗝，递了一盏茶给她，后者摆摆手不接，南宫瑾放回瓷盅道：“殿下她喝了药半个时辰之内是不能沾其他东西的。”
不得不说吴娘娘与白染这一招以毒攻毒实在是有效之极。
楚轻玥喝了这药也不过才七八日左右，不到十日，她身子便有了些起色，只是每日夜晚临睡时少不得受一番折磨。
吴娘娘知道她用了这东西后有了些许起色，便每日里头加大了用药剂量，起初是一日一次，一次一盏，而这几回则是一日三次，一次一盏。
楚轻玥虽是喝了这东西觉得恶心得不行，但她不得不承认，身子的确是有些好转。
比起先前极速破败下去，如今这个不再继续破败下去的境况的确是好转了。
只是她一身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一把骨头般，与长孙璃落预期的看来的确是差了太多。
故而在大玥国使者团来了瑨国之后她便一直住在驿馆中。
她不想看到长孙璃落为她操心难过，她更怕长孙璃落看到她会操心难过。
两人每日做了何事，说了什么话，都是由专人向对方禀报。
听着长孙璃落每日除却奏琴外就是待在药房中不肯出来，更是不吃饭，楚轻玥急得险些哭出来。
她知道，长孙璃落是在自责。
美人砂的确是替她将身上那心悸的毛病给除了，但是新问题却又接踵而至。
她身体本就已经是到达最坏情况的边缘，而美人砂虽是保得了一时，却就在这一年让她像正常人那样，付出的代价却是极为惨痛的。她身体提前透支不少，而消耗去了的这一部分却是消耗的元气，这个东西没有办法补回来，尤其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而她也没有第二次美人砂可用了，只能按照如今这个模样继续下去。
倒是吴娘娘用了极为烈性与属阳烈一类的毒蛊给她服用，才勉强将她阴寒的身体给柔和好，而如今，楚轻玥要做的却是好生养着，每日按时将吴娘娘送来的药给吃下去，准备着大婚后就开始为期三个月的解蛊。
楚轻玥呕得差不多，轻咳几声，嗓子干哑得厉害，却不敢向楚轻宸开口要水喝。
南宫瑾转身拿了空瓷盅出去，楚轻宸心疼地看着她：“是皇兄对不住你，若是……”
楚轻玥朝他摆摆手，又笑着摇了摇头，最终吞咽两三次口水之后才对楚轻宸道：“此事与皇兄无关，不管我当初做了什么，这毒留在我身上我也活不了多久。听说皇后嫂子又有身孕了？”
“嗯。”楚轻宸点点头。
半晌，他道：“你嫂子这会儿许是在睡觉，她这一胎月份还小，这一路来车马奔波将她累得狠了些，你要看她也得明日去才好。”
楚轻玥点点头。
半晌，她拿了个茶盏狠狠敲击在桌上，惊得楚轻宸一愣。
“主子？”外间言姑姑立时推门而入，看着楚轻玥不好的面色，当即便朝楚轻宸行礼：“陛下，奴婢先带殿下告退。”
楚轻宸摆摆手。
言姑姑一把撑起楚轻玥身子，将她带着往外间走。
楚轻玥一路上十分疲倦，眼睑似是要合拢一般。
言姑姑扶着她，不由得有些慌了神。正在六神无主时，身后有人道：“她服了药就该睡过去才好，这会儿是困得厉害。只有喝了药每日都躺着，少出来动弹她才能留够体力。别忘了开了春也就是下月她还要大婚。”
言姑姑转身，见着一身黑衣袍的吴娘娘，正想说个告罪的话来，却被吴娘娘一把扶住：“先将她带进去歇着。”
言姑姑道“好”便带着楚轻玥进了屋。
吴娘娘在后头跟着，待言姑姑将楚轻玥放好后，先是为她扎了几针，又是替她输了点真气。再摸着她脉相平稳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天无绝人之路。这丫头定是能挺过的。”言姑姑听她那么一说，鼻子很酸，几乎是落下泪来。
言姑姑守着楚轻玥到半夜半，她亦是昏昏欲睡时，忽听得门开的声音。她一惊，起身就要喊人，来人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言姑姑便起身离开。
长孙璃落低头看着熟睡的楚轻玥，美人砂在她身上药效一过，她便开始瘦下来，几乎是瘦得很快。每日里他抱着她都能感觉这丫头比起前一日来又轻一些。
他脱去外裳，踢了鞋子，就在她身旁躺下，伸手揽了她入怀中，又揉着她冰凉的手，那只手如今已是瘦到极为恐怖的程度，除却骨头外就是一根根突起的青筋，十分可怖。
他心疼她，更痛恨自己学艺不精，没能早点想出办法来替她解毒。
楚轻玥睡得正熟，只觉得恍惚间似乎有人在自己身边躺下。而她觉得被窝中虽是有了汤婆子，地龙也烧得暖暖的，但她还是觉得身上冷得很，想着身边不知是谁，但是那人身上暖得很，她下意识又往那人怀中靠了靠。对了，身上能这么暖的人除却长孙璃落外，没有旁人了。
一想到是长孙璃落在她身边，她不由得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她觉得自己此刻意识十分清醒，可自己就是睁不开眼睛。
她急得皱眉头，长孙璃落见她眉间蹙起不少，伸手替她将眉头舒展开来。
漠漠糊糊间，楚轻玥唤了一声“阿璃。”
想着这几日一直忙着大婚的事宜，又听得她这么喊自己，长孙璃落终于是笑开了来，低头在她唇上啄一口：“算你这丫头有点良心。”
楚轻玥翻了个身。
长孙璃落看着她瘦得皮包骨头的脸，又摸着手下硌手的骨头，不由蹙眉想着这丫头到时候一身昏服穿着能不能合身。
次日清晨，楚轻玥醒来时，第一想着的便是长孙璃落。
伸手一摸身边，有些冷，她皱着眉头起身，见言姑姑捧着衣物站在床边，她道：“姑姑，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言姑姑道：“巳时三刻半。”
楚轻玥摇摇头，又道：“昨夜里头，是不是有谁来过？”
言姑姑抿唇一笑：“下半夜里头太子殿下来过了。”
“长孙璃落？”
“是呢。”言姑姑点头，又替她穿戴。
将将伺候着楚轻玥穿了中衣中裙，外头便有人来了。
言姑姑将门打开，见是元宵领着芜云宫的女官同胜子候在门前，言姑姑忙请了二人进来，见楚轻玥早就一件披风穿在身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胜子见状，立时退了下去。
那女官捧着衣物进了来，将昏服放在一旁搁置好。又上前来同楚轻玥问安：“属下影双见过殿下。”
楚轻玥见她抬头，不由一笑：“你真的不准备离开么？”
影双摇头：“这条命是殿下给的，如今的影双只是影双而已，早就不姓刘了，影双无家可归，父母双亡。得胜子公公提拔，做了殿下芜云宫中女官，往后便伺候太子妃。”
楚轻玥听她这么一说，喉咙一哽，有些说不出话来。
还是元宵机灵，上前来将托盘中的昏服抖开来，对比着楚轻玥身形。
影双立时起身，配合着元宵替楚轻玥将身上披风除去，又将中衣中裙解下，给楚轻玥将一身昏服穿戴好。
言姑姑看着托盘中的十二尾凤冠不由得直皱眉头：“这样重的凤冠主子戴在头上也是负累。这昏服倒是与这凤冠不配，到时候告诉全福夫人，主子的头发得好生另外梳。”
言下之意便是楚轻玥不戴凤冠，而那一日的头发自然不能悉数盘起，要重新梳一种。
楚轻玥看了眼铜镜中的昏服，仿照的是她前生唐风昏服制式的礼服，三层的钗钿礼衣，中间一片明黄色菱形诃子，六根带子系在身后，第二层衣衫乃是浅黄色，最外层乃是印有花团的湖绿色对襟广袖上襦，而这外头还有一层对襟广袖衫，整套下来加上披帛，楚轻玥只觉得自己一身都被折腾得是汗水。
但这一身以上的确与她合衬，做得很合适，她并不觉得有哪个地方需要改。
想着如此，楚轻玥再看了眼缀满流苏的凤冠，那流苏正好将面前遮挡住。
她不由灵机一动：“拿把团扇来。”
她记起前生唐风婚礼中便有请新娘却扇这一礼，而今用在此处，不要凤冠，也是合衬。但头发，还是得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