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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贵明天不上山运茶了,我要他送茶砖到省城庆余行去,当初商队大哥也算照顾过你,记得要他替你转达谢意,我合再替你备礼。”

    “省城吗?太好了,谢谢公子告知,我一定会请阿责哥替我转达的!”杜晴蜜又露出了像看到床铺般的笑容,直率而耀眼,炫着他双目。

    她很重情,他知道,只是……阿贵“哥”让他上扬的嘴角还没成形就垮了下去,随意朝她点了点头,就顺着路下山了。

    凭什么阿贵就是“哥”,他却是“公子”?

    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在她眼里并没有变得比较特别,从认识到现在,对他的态度都一样,而阿贵不过为她倒了几篓生茶,凭什么能得她一句亲切的称呼?

    蒋负谦挥袍,忿忿地走回茶庄。

    第3章(1)

    鸣茶茶庄为了晒茶储茶,特意建了两栋圆楼,由茶山向下眺望,一处有盖,一处中间挖空,以分做室内、室外的晒茶场。

    圆楼可分的房间数又比三进院落多,附近茶农制茶赶货误了时辰赋归,可直接落脚休憩。大伙儿感情触洽,像一大家子似的,逢年过节都会在圆楼里一起吃饭围炉,好不热闹,连婚丧喜庆都会在这里办,让大家一块儿操忙。

    若非事务繁重压身,蒋负谦很喜欢待在圆楼,哪儿也不去。他的房间连着书房,两间打通,由窗向外看去,是他费心开展的梯田,顺着房外栏杆向下望,是一群人为了鸣茶忙进忙出的景象。

    他在鸣台山找到了存在的价值,在这里,蒋负谦不是可有可无的人,没人可以用一句话就否定他的努力。

    “当家,龙家来信了。”一名十来岁的酗子拿着一叠以红绳抽好的信件敲门入内,第一封右下角就写着蒋舒月。

    “好,你搁下后就可以出去了。”蒋负谦由窗边回头,待酗子步出书房后,立刻到案前抽出姊姊寄来的信件,详阅之后,马上推门唤人。“阿正,帮我到茶山找晴蜜过来。”

    他到别处巡茶山回来后想了想,晴蜜对他生硫有礼,可能是碍于他的身分而不敢过于亲近,怕招惹闲话,之前又把他视为债主,急着清还偿她纡困的盘缠,岂会对他感到亲切?阿正、阿贵就不同了,辈分地位相当,嘘寒问暖不觉得有压力,互动便自然许多,这点让他嫉妒不已,又苦思不到法子好拉近两人的距离。

    晴蜜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鸣台山的茶户喜欢她是件好事,她才能悠然自得地待下来,但他就是看不惯阿正他们示好的举动,听不顺耳晴蜜那声“哥”,所以他一回来就把阿正、阿贵调回圆楼做茶饼,不让他们有机会接近晴蜜,但事情紧急,刚才送信来的酗子才一转眼就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往下一探正好看见阿正推货准备装车,只好差他跑这一回。

    他一直望着门口,心情越发浮动,希望每个眨眼后,就看到杜晴蜜站在门口,怯生生地望着他,却又挟着一丝兴奋偷觑他。才几天不见,就像吃饭少了盐巴,味道都不对了,每回用餐,她的身形就更加清晰,捧碗举筷大快朵颐的模样像掘地薯挖到金元宝似的,每每让他发嚎却得偷偷隐忍。

    “公、公子?”杜晴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公子是想什么想到出神?嘴角还微微笑着。回来鸣台山后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挺有当家气魄,很难得能见他一次笑颊,真想再多看几眼,不过阿正哥人还在她旁边呢。

    “咳,你来啦。”还以为是他想出来的幻影。蒋负谦立马收拾飞脱的心情,要她坐着说话,至于阿正——“你忙去吧,别少了出货数量。”

    “哩。”阿正看了几眼杜晴蜜,他爹娘猜侧当家准是喜欢人家,才对他跟阿贵严词厉色。既然无缘做夫妻,当她哥哥也好,“你自己小心点,我先出去了。”

    什么叫自己小心点?他这里是龙谭虎穴吗?蒋负谦眯起眼,只差没把阿正的背烧出两个窟窿。

    算了,不理他。待阿正离去并带上门后,蒋负谦朝坐在一旁的杜晴蜜扬了扬姊姊的回信,“你就是为了每月寄四百文给蒋舒月,开销才大的吧?”

    他的怀疑一直没有释下,先不论她之前待在油行已经对应到他起初的臆测,在客栈时她就曾提及要将钱寄还给他,不禁使他将两件事联想在一块儿。姊姊资助人时鲜少合要求回报,晴蜜对钱却自有一套原则,更惹他发想,想测一测。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杜晴蜜低着头,不敢看他,尤其在她垂下的视线里走进了一双男人的黑布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被抽空了。

    不过是一件小事,算起来更是她的私事,还特地将她由茶园召回,难道是想替她清这笔帐务吗?如果是他的话,这确实不无可能。

    她不敢往脸上贴金,认为蒋负谦对她特别好,可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也像照顾她一样照顾他底下所有茶农吧。

    她谨记自己的身分,不敢腧矩,可他真的太过分,不能像寻常老板般,认为“我出钱聘你,就是要榨干你最后一份价值”吗?像缓风一样徐徐地吹抚着她,温馨如滴水穿石,在她心上凿出的不是洞,是井啊!

    “蒋舒月是我姊姊。”蒋负谦倒了两杯茶,便坐到她身畔,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尺见方的茶几。“她一直想找出是谁每个月寄四百文给她,我便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在给你月例前,特地在铜钱的贯孔处,点了朱砂。”

    他叠起钥钱,拿着朱砂笔往贯孔一穿,不消几回功夫,就解谜了。

    “你们姊弟真像,都是施恩不望报的人。”杜晴蜜幽幽地叹了口气。难怪他会问她是否认识蒋舒月,没想到在他们俩首次见面时就开始怀疑她了。

    “愿闻其详。”蒋负谦挑眉,对她的说法感到有趣。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位贵人提点我千万不要把户牒交给别人吗?她就是蒋小姐,我想应该要称呼她为龙夫人才对。”蒋负谦的眼神如同艳阳炽人,她低着头根本不敢迎视。“我娘病重需要钱看大夫,虽然龙家老夫人常责打下人,月例却比其他大户人家多了三百文,可以让我娘多抓几帖药,便想到龙家为奴,但我没人作保,只能到龙家后门求人引见,几天下来,我被赶了不下十次,还有人提着扫帚追打我,不想反而因祸得福,引来了龙夫人的注意。”

    “她知道我的来意后,先是拒绝了我的请求,她说龙府不缺下人,而且我年纪太小,经不起龙府操劳,正当我以为要另谋他路时,龙夫人竟然给了我二十两,说要借我,待以后我有能力再还就好。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慌了,本想推辞,但想起病榻上的母亲咳得心肺都要出来了,便硬着头皮接了下来。龙夫人说她是私下帮我,怕夫家责怪,叫我千万不得声张,钱财不能露白,不能花得太猛太快,还提点我该注意的事。”

    “嗯。”姊姊遇上的事很少不管,除非超出她能力所在,连鸣茶会成军资,也是姊姊为了帮助一名丈夫从军,却面临军中贪污而缺粮的少妇所下的决定。

    龙夫人不晓得她的背景,不知道她会不会还,就拿出二十两说要借她,而他一点都不吃惊,果然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她真的很幸运能遇上他们。

    “我娘命薄,还是捱不过劫难,但幸亏有那笔钱,我娘临终前才能喝上几碗肉汤,冲淡苦哈哈的药味,她已经好几年连肉油都没沽过了,如果不是龙夫人,我娘不可能笑着走,我不可能有钱办她的后事,我真的很感谢她……”想起曾经相依为命的至亲,杜晴蜜悲中从来,哽咽了几声。

    她收给情绪,再道:“我省着花用,大概还剩十两,就把积欠的药钱清一清,以为会有剩,没想到连住的老房子都被大伯讨去才拉平。龙夫人借我的钱我一直记着,想存满二十两,一口气全还清,可是我挣了半年还存不了三两银子,真担心会让龙夫人误会我跑了,便去找了她商量,想分月摊还,不料她竟然说没这回事,还要丫鬟去她房里翻欠条来对债,我哪里写了欠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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