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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时而失魂、时而烦躁的自己,更是——气到几乎可以说是恨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以前从不觉得奇怪的,为何现在——什么都看不顺眼、什么都不对劲?
“我说东方四少,大伙这么关心你,你一句话都不吭,不是摆明不把我们当知己看么?”方才发难的人见东方展言皱眉不语,状似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心里更气,暗忖着要怎么恶整这个总独占众人目光抢尽锋头的家伙。
才想着,忽然眼睛一亮,继续道:“快别不好意思了,环肥燕瘦、青菜萝卜,大家各有所好,你喜欢高大威猛、孔武有力的姑娘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大伙儿朋友一场,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尽管开口,我们大家一定帮你到底。”
“是啊,就是……”一伙人跟着瞎起哄,笑闹着要当事人东方展言表态。
不堪被激,近日心绪浮躁的东方展言终于忍不住拍桌,霍地起身——
“谁会喜欢那种高大爱说教的女人!我巴不得她离我远一点,愈远愈好!”
“这样够远吗?”身后忽然飘来声音,像是隔了好一段距离的温润询问。
听见不该在这里出现的声音,东方展言背脊乍凉,像掉进千年寒冰窟似的,整个人倏地僵冷。
“展言你啊……”近处,柔美的嗓音夹带无奈叹息。
周屏幽没想到会遇上这状况。
今日天气忒好,难得小小也愿意放不医书陪自己,想了想,她提议上街逛逛,没想到看见他和玩伴在茶馆吃茶,想着前来打声招呼,谁知道会听见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唉,她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化解这场尴尬。
东方展言没有回头,怒瞪最先开始这话题的人,瞧见对方得意的表情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你是故意的!”
得逞的人耸肩,两手一摊。“我什么都不知道。”话完,朝站在外头的余小小与周屏幽二人行礼。“外头暑气正盛,两位若不,介意,请入内喝杯茶、歇歇腿一
“不用了,方公子。”周屏幽拒绝,菱唇虽扬却无笑意,纯粹客套敷衍。“展言,虽然我一向视你如弟,可……罢了,多说无益。我答应小小送她广幅绣画,近口会很忙,你别来找。”
看着馆内背对自己的身影激灵了下,周屏幽虽然觉得难过,但也生气,更无法不为自己敬重喜爱的好姐妹出头。
上回还情有可原,但这次他真的太过分了。
“干嘛这样。”余小小抬高视线,梭巡过茶馆里每个人的脸,只漏了背对着她、一直没有转身的东方展言。“你看不出他们故意作弄他吗?”
被她这么直接挑明,里头的人表情也僵了。
周屏幽转身,看向听见方才那对话便立刻往后退三大步的余小小,摇头道:“别为他说情,不值。”
“不是说情。”她想太多了,她不过是就事论事。“发现自己交的净是些猪朋狗友,不但只会玩乐,还会陷害自己,这种感觉已经够糟——”
“余小小!”,带头恶整的公子哥儿跳出来,凭栏指着街上的人叫嚣:“你、你说谁猪朋狗友?”
“谁问谁就是。”余小小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你这么做,或许会让东方展言难受,但这些人会更乐,他们正等着看他的笑话呢,你何必中他们下怀,弄得亲痛仇快的?走了,不是要去绣坊挑绣线?我还没逛过绣坊,带我去见识见识。”
她言之有理,但——“小小,你当真不生气?”就连她都气得不轻了,偏当事人还气定神闲,修养好得连她都自叹弗如。
“气?我气啊,被说成那样,怎会不气。”话虽这么说,但嗓音不只一如平常地温润好听,还带着明显的笑意。
“那你还——”
“我也佩服他们啊。”见周屏幽一脸疑惑,余小小进一步道:“他们一定是相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生病、不会有上余人居问诊的一天才敢说这些话,怎能不佩服?你说是不?”
此话一出,言下之意吓得里头的公子哥儿们个个面露惊惶。
周屏幽会意,也笑了。“的确。更令人佩服的是连御医世家的东方府也给得罪了;还有我,我也替你这位好姐妹生气着呢。走吧,我们先去绣坊逛逛,之后再回府品茗。我爹说你泡的茶比我好,今日要不教一手,可不放你回去。”
不愧是官家千金,一番话点出了身份、说明了交情,还提醒他们这一闹顺便得罪了州令府,句句柔和,字字带刀,砍得这才醒悟自己做了什么蠢事的贵公子们体无完肤。
余小小没想到才认识不久的朋友会这么挺自己,还挺得很——官僚。
“可惜大唐王朝不准女子入朝,你不当官真是太可惜了。”
这么腹黑,若能入朝为官,就算没做到宰相,至少也是一部尚书,她想。
“屏幽志不在此。”周屏幽牵起好友的手,往绣坊走去。
余小小任周屏幽牵着,两人翩然离去。除了刚开始的那一间之外,都没有再看东方展言一眼,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全身绷紧的东方展言也不曾回头,双手紧握垂在身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是愧、是羞、是恼、是怒……低垂着脑袋,谁也看不见,只瞅见两朵藏不住泛红的耳廊。
“这下怎么办才好……”有人开始不安了。
“什么怎么办?”带头作弄的人也慌了,可为了面子,还是要撑住。
他转而走到东方展言面前,仗着自己略高于他的身势,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我隐忍很久了,东方展言,你东方家世代御医又如何?终究只是替人把脉看病的大夫,让你跟着我们不过是拿你图今话题热闹而已,当朋友——得了吧,你不过是庶出,你爹还不让你学医呢!”
见他不语,以为自己的威胁奏效,说得更张狂了:“今日就把话说开了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以后想跟我们往来就安分点。”
“若我不呢?”
“啥?”
东方展言缓缓抬头,这些天阴沉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像是卸下压在双肩多年的重担般,他笑得轻松惬意。
在场的人眼见他不怒反笑,还笑得这么……说不出的好看和古怪,每个人心里不由自主地咯蹬了那么一下。
“我说,若我不呢?”
不?“不安分就等着——啊!”突来的一拳打偏贵公子的脸。
从没见过东方展言动粗,在场的人这才开始警觉事情恐怕不如他们预期,以他方才的身手来看,他们人多不一定会打赢。
他竟然会武,众人无不心惊。
他们知道东方家庶的幺子受制不得习医,再加上东方展言从不刻意卖弄,是以他们并不知道他并未因此荒废日常文武的学习。
“我说不,是不想跟你们来往。”嗤鼻冷哼,视线扫向刚被自己打偏的脸。“报上名来,我总要知道自己打的是谁。”
“你——你这混帐!”气不过的公子哥儿一声吆喝,扑向东方展言。
旁边的人,被拖下水的、跟着出拳搅和的,一个接一个,全冲了上去,对象只有一个——老让他们在姑娘面前相形见细的东方展言。豁出去了!他们也忍得够久了!年少气盛,谁甘心当陪衬的绿叶!
一时间、茶馆陷入混乱。
是夜,结束金针渡穴的学习,余小小抽出针包上的金针,妥善收回针盒,忽然有感而发:“爹,你说人的外貌是不是很重要?”
“呃?”一旁正阑弓步按掌平挪的余无缺愣了下,很意外从不在乎外表的女儿问了这么个问题。
“有人说相貌讨喜先蠃三分理。如果这话是真的,那相貌平凡的人是不是生来注定先吃三分亏?”
余无缺莞尔。“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日久见人心,再怎么貌美,心肠狠毒如蛇蝎也是枉然。”打拳的动作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过往。
“可相貌生得好毕竟吃香啊,人总喜好美丽的事物,这是天性。”余小小说,戳着针包,声音意外地听起来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