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意难平
齐笙和宫流年这两个人,以前有过合作的关系,也有过互相算计的时候,再后来,便是救命之恩,陪护之情了。
齐笙对南邰瑜,不是没有心动,只是,他这个人,太过理智,知道什么能够得到,什么,只能够放下,为了南邰瑜救下宫流年,为了南邰瑜,最后拼着受伤杀了宫星拓,便已经是他将那份不合时宜的感情彻底祭奠的祭品了。
虽然怅然,可是放下的感觉,却是轻松自在的,人生短短几十年,齐笙前面几十年,为的是别人,以后的岁月,他只想纵情肆意地活上一遭,潇潇洒洒地在人世间走过一程。
只是,一个人再是放下,作为人,若是总是一个人,总会有寂寞的感觉的,齐笙选择了宫流年和自己作伴,他觉得,两个人爱过同一个人,遭遇有些许相似,又同样是在某些领域自负惊才绝艳的天骄人物,两个人相伴游历,看山看水,赏风赏月,这是何等乐事。
可惜,他算错了宫流年对南邰瑜的心,或者说是偏执。
男人苍白的脸颊上染上一抹红晕,将那份脆弱的美丽,带出了一份热烈,却不是羞涩,也不是怒火,只是仿若生命燃烧般的激昂,他盯视着齐笙的眼睛:“是你催眠让我重新出现的,那么,你便应该多少明白我的执拗。”
宫流年的直言让齐笙有些狼狈,他几乎有一瞬间不敢面对这个男人:“你都知道了?”
那个时候,宫星拓将他找去,一是为了协助自己炼制傀儡药剂,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将宫流年本身的意识彻底压制,虽然那个时候,另外一个意识,也爱上了南邰瑜,可是,他终究不如宫流年本身的执拗甚至冷酷,宫星拓担心自己的儿子背弃,便先下手为强,彻底铲除宫流年的意识,然后,修改宫流风的记忆。
只是,齐笙偏偏出于私心,没有听从宫星拓的话语,反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将宫流年的意识从心底深处最狰狞的束缚中解脱了出来。
“除了你,我想不出世上还有谁这么擅长控制记忆之法,不过,我却是没有怪你,我要多谢你,将我放了出来。”
宫流年笑笑,他的眸子越过齐笙修长的身子,遥望向了摇摇欲坠的夕阳,那个方向,有他无法放手的追逐与痴恋:“若不是你,我便无法再记住她,谢谢你,让我能够记起自己心爱的人。”
“值得吗?”
齐笙突然问道:“据我所知,她深爱着的,是耶律铮云,她对你,也许有不一样的感情,可是,绝对不是爱情,否则的话,她不会在凤仪宫布下那杀局,南邰瑜这个人,她不是没有感情,只是,她为了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不会吝啬于牺牲自己不太在意的。”
是的,这才是齐笙真正这么快放手的原因,从他开始不知道南邰瑜的身份,对她假扮的帝王动心开始,这份警醒,便一直存在于心间,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更遑论是未来,他看的清楚明白,南邰瑜,从来没有真正将他放到心上过。
“你父亲死了,死在凤仪宫,死在南邰瑜的手中,她让他,尸骨无存。”
齐笙道。
宫流年的手,有一瞬间握紧了轮椅上的扶手,本来便苍白的五指,更形惨白,没有了生气:“死了,也好......”
嗤嗤地笑了一声,宫流年扣紧轮椅扶手的指尖,慢慢地,慢慢地收力,蜷缩起来:“他能够去陪伴被他负了一生的人了。”
谁是谁的劫数,谁又辜负了谁的一生?
梵太后爱了宫星拓一辈子,恨了宫星拓一辈子,到死,也是对宫星拓下了绝毒,最终被残杀致死的。
齐笙眼神中,有些怅然与寂寥,梵太后死了,他有些伤心,有些寂寞,有些不知所措,却唯独,没有绝望,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送宫星拓下去向梵太后请罪,他望向宫流年精致的五官,突然间,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这个人陪伴了。
非关任何感情,只是因为,宫流年,是梵太后的亲生儿子,是梵太后,最为不舍的儿子,是梵太后,至死,都遗憾不能够相认的儿子。
“你是因为这个,才不答应我的?”
齐笙眼神复杂地望着宫流年。
对方没有望他,宫流年的眸子,还是落在那无限夕阳的风景之中,风,吹起了耳际的一缕发丝,乌黑的发扬起一点朦胧,男人的手,落在发丝中间,指尖轻轻一夹,发丝断落,飞扬的乌黑细丝,宛若一张精细织就的丝网,坠落在地面上。
“齐笙。”
男人突然唤道。
“嗯。”
“人的命运,有时候就像是这发丝一般,剪不断,理还乱,所以,趁着能够剪断的时候,便彻底地将束缚自己的东西剪去吧,还自己一个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挂碍的人生。”
宫流年笑的唇角都仿若盛开的鲜花一般娇妍,笑的眼角眉梢,都仿佛天然流动着一段动人,可是,他说的话,却一点没有感动齐笙,一点没有让他陷入迷雾,他冷静地,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若是那习惯,已经成了自己一辈子难以割舍的自身了呢?若是那习惯,已经镂刻入了骨髓,钻入了心脏,那已经养成了的习惯,怎么能够改动。”
宫流年一字字,一句句,都仿佛是一根根巨大的钉子一般,将齐笙钉在原地,任凭心底的伤口撕裂出新的口子,任凭鲜血长流,疼的那么厉害,偏偏,说不出一个字,喊不出一句话,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不能够改,那便将它剜掉,流入骨髓的将它砍断,进入脑海的将它斩断,化入心脏的,将它剜出来,只有这样,受伤流血的心,才可以得打片刻安歇。”
“你是太后娘娘唯一的血脉了,我会帮你医治好腿疾,这天下,虽说是耶律氏的天下,可是,我可以带你去很多更加广阔的土地,那里,不会有痛苦,不会有失意,不会有仇恨,重新开始,这样不好吗?”
齐笙真的称得上是苦口婆心了,可是,宫流年一句话,便让他无言以对:“可是,那里没有她。”
“她,她,她,宫流年,你满心满眼着的她,不媳你在身边,你知道昨夜我告诉她你被救出来了之后,南邰瑜她是怎么说的吗?”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如释重负罢了,你于她,也许不同,可是,却已经变成了一份负担。”
“一份沉甸甸的,她不想要再背负下去的负担,你为她,付出的已经太多,现在,也只剩下这条命了,我不管你有多么不在意自己的父母,可是,太后娘娘临死都挂心着你的安慰,我不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去冒险的!”
齐笙面上惯常的笑容彻底消失,脸上肃然严厉,他望着宫流年,好像是望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宫流年反倒是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出乎齐笙意料的:“终于不再憋着了,说出来了。”
齐笙有些傻眼,然后,瞬间反应了过来,他挺直的背脊都有些弯曲:“你真的是......”
不知该怎么评价宫流年的做法,齐笙只是道:“我总是,放不下的......”
齐笙亲眼见着自己的父母兄长在法
场上断头,无人为他们收尸,他亲眼看着自己玩的好的,说的上话的姐姐妹妹,哭泣着,或是被拉去教坊,或是,直接一根腰带,悬挂在房梁上,只是一道圣旨,瞬间天翻地覆,他从将军家受宠的小少爷,小宝贝,变成了无人敢去沾染一下的煞星,变成了,要被充军西域的卑贱罪人。
那么多的家人,有的不做反抗,为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笑话,妄自送命,有的,为了清白,为了名声,将自己的性命抛却,充军之前,在牢房中关押着的时候,他身边还剩下了男女老弱共二十五个家人,可是,待到那牢房的门再次打开,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人愿意为他活着,没有人愿意他还活着,他的祖母,逼着他一起自尽保留气节,齐家,齐家没有做奴隶的子孙,若不是里梵太后救下了他,齐笙,早已经死在了那间最可怕,最阴暗的牢房中了。
宫流年的面色柔和,仿若三月的春风般动人,恍惚间,那沁着笑容的唇角,微微一勾:“你看,你说是对瑜儿有些心思,实则,最放不下的便是恩情,而我,我最放不下的,是瑜儿。”
他微微歪着头,眉眼弯弯:“我现在这样一副残躯,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只是,放不下罢了......”
齐笙气闷,说了这么多,宫流年弄了半天是在这里等着他呢:“你放不下是你的事情,只是,你确定要跟着去再撞个头破血流?南邰瑜现在对你,可真的是没有了丝毫男女之情了,她今日出走,可全都是为了耶律铮云!”
齐笙故意如此道,想着堵宫流年的心,自己也觉得心底微微涩然,便是不是最重,便是决定放下,也终究,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