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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大勇念念有词的对着已故的先人叨念,老人家没读书,不识字,所以他用当地人常用的闽南语言说,每一句都轻得像羽毛挠过一般,却重重落在诧异不已又动容的苗秀芝心中。
他的话里没有一句责备,也没有半丝怪罪,只有为人父亲对女儿的心疼和不舍,不顾尊严的拉下老脸,求苗家列祖列宗保佑女儿怀孕顺利,妥妥当当的生下孩子,不会受太多苦。
“跟阿公说你回来了,还带宝贝金孙来看他。”阿爸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抱到心肝孙女的孝。
苗秀芝又磕了个头,眼中闪着泪光,哽咽说:“阿公,我回来看你了,还多带了一颗球回来……”
“什么一颗球,会不会说话,我怎么会生你这个嘴巴梗剌的女儿。”苗大勇往她脑壳一敲。
“噢!爸,会痛耶,人家老一辈的说孕妇不能乱拍头和肩膀,不然对孩子不好,小心你孙子以后不叫你外公。”还真打,真当她是铜皮铁骨打不痛呀?
“痛什么痛,我说一句你顶十句,从小就是个不听话的,老跟我唱反调,叫你留在乡下种花非要去给人家带孝,一个月也没赚多少却要受孩子气,看人脸色。”
“我一个月薪水有十万。”她指的是特殊案例,专门照顾顽劣、难管教的孝。她领了四个月保母费,但最后那个月没等雇主回来她就走了,第五个月则向李文雅请款,好友便假公济私偷偷请会计部放款,再把请款单放在大老板桌上。
扣除一些零零碎碎的开销,她手边还有三十几万,足以应付生产前后的生活费,因此她并未急着找工作,预计怀胎三个月后再说,而且李文雅已预定当干妈,出一半育儿费。
“还敢插嘴,没个当小辈的分寸,你阿公才过世没多久你就挺个大肚子回家,你说你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疼你、宠你的人吗?还有,我没打你的头,我是碰。”他特意解释给她肚子里的小孙子听,就怕这株小豆苗不认他。
看到父亲这么认真,苗秀芝噗哧一笑。
“笑,你还笑得出来,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照顾自己,想让我和你妈担心到几时?台北那花花世界哪里好了,再好也比不上自个儿的家,从小野疯了的个性就是惯出来……”
苗大勇看了一眼女儿平平的肚皮,暗示她不要老往外头跑,家里头没缺她一双筷子,日子过不下去就回家,他还养得起女儿和外孙,不用去外面受人家的气。
不过苗秀芝是一头驴子,故意装听不懂他的话,她有手有脚养得活自己,不想老父再为她操劳。
父女连心是天性,对自己至亲自有一份关心,虽然嘴上说不出恶心的肉麻话,但心里仍把对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希望对方过得安泰无忧,一生顺顺利利。
“爸,我跪得脚好酸,可以起来了吧?”她刻意摸摸肚子,表示他的金孙很不舒服。
他哼了一声。“谁让你跪着,自己笨还怨我没生脑子给你,以前明明是个机灵滑溜的小丫头,去了一趟台北就学笨,丢我们苗家的脸。”台北的环境不好,到处是脏东西和空气污染,不如乡下干净。
“我笨是像你。”固执又死脑筋,认定了一个方向就往前直冲,撞了墙也不回头。
她祖父生前常长嘘短叹的跟她念这一番话,说她最像她父亲,不只是个性,还有直来直往、不容人欺负的臭脾气。
女儿肖父是骄傲,但笨这特质就不必了。苗大勇瞪着女儿。“出来。”
“喔!”她乖乖走出祠堂,跟在父亲身后,两人身影二即一后,一路走到开满天人菊的花圃。
苗秀芝知道父亲有话要问。
“被抛弃了?”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不是。”她回得简洁。
“有结婚的打算吗?”他想着当年抱在手上,长得像只酗子的女儿长大了,要当妈妈了。
“没有。”
“没有?”他声音加重,像是有人负了他女儿他就要拿刀砍人,砍成肉屑喂他家的再福。
“我们分手了。”
“他外面搞小三?”
“爸,你有看电视喔,知道什么叫小三……好,我认真点,你不要瞪我,没有小三,分手是我提的,我觉得和他过不下去,分开是对彼此的好。”苗秀芝脖子一缩,干笑的当俗仔,谁叫她嗓门再大也大不过父亲。
“他不要孩子?”是哪个混小子玩了他女儿又不负责任,他带一群乡亲包游览车北上丢他鸡蛋。
“我没告诉他。”那人听了会欣喜若狂吧,但是她不想给他机会,因为孩子而妥协她不会快乐。
苗大勇怔了一下,眼神复杂的看了女儿一眼。“生下来爸帮你养,以后姓苗,捧我们苗家的香火。”
“你不骂我?”她眼眶热热的,视线模糊。
他很轻的叹了一口气,大掌覆在女儿头顶。“从你长到凳子高开始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听劝,也是我把你宠出的倔性子,以为可以保护你一辈子,有我在的一天你再怎么胡闹也有我让你靠……
“可是打从你大哥意外死亡后,我就发现我不可能永远不老,如果哪一天我老得走不动了,你又没有亲兄弟护着,以你的脾气哪会不闯祸,你看,这不就被我料中了。”没结婚就先有孩子,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
“爸……”世上只有一种人能无条件的爱你,不管你做了多少错事还是一样爱你,那便是父母。
“骂你有用我早就骂得你狗血淋头了,你肯定盘算好了,心中自有主张,我说再多你听不进去也没用,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爸爸的能不帮你吗?”这是他怕她冷,怕她饿的宝贝女儿,人总有低头的一回。
苗秀芝嘿嘿的搔头笑。“爸,你猜错了,我是分手后才发现怀孕了,但我不想告诉孩子的爸是因为他会想要孩子,而我根本没做好任何盘算,只是想躲他而已。”
“什么?!”苗大勇大吼。
她挖了挖耳朵笑得很赖皮。“爸,你小声点,别吓着你外孙,都一大把年纪了,要淡定、淡定呀,小心血压又飙高。”
“你……你简直是生来气我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忤逆的女儿……哼!现在不能拿板子抽你,等你生了我再连本带利的清算。”他明明气得脸红脖子粗,可是为了未出世的外孙,雷公嗓硬是压低。
“爸,你那时候抱孙子都没时间,哪有空打我,何况我跑得比你快,我小学三年级以后你就打不到我,人老要认老,不要逞强,闪了腰又得住院了。”她笑他站着都喘气,别说大话了。
“你这臭丫头真是没大没小……”他刚举起手还没落下,看到她尚不明显的肚子,有气也消了。“几个月了?”
“刚做完产检,目前大概是两个月。”
他点了点头,算着孙子几时出生。“那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做,是要住在家里还是……”
“爸,不用担心,你女儿一向聪明绝顶,不会让自己吃亏,我只是打算回来住几天让你骂,等你骂累了我就回去,谁知道你根本不骂,害我好失望。”她已做好挨棍子的准备,连跑给老爸追的路线都规划好了。
“还真欠骂,不骂你倒成了我的不是,不过你一个人在台北我哪放心得下,生完孩子再去不成吗?别看现在肚子还是平的,再过几个月就像吹气似的涨大,连走一步路都得喘三口大气,要是再踩到石头跌个跤什么的……”
一提到儿女事,做父母的总是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老当他们是长不大的孩子,没有父母在身边照顾就不会过日子。
“爸,你怎么知道孕妇走路会喘,肚子还会大到连路都走不好?”平时看他话不多,没想到是深藏不露。
苗大勇虎目一瞪。“我生了两个孩子会不晓得?你妈怀你哥的时候肚子有这么大……”他画了一个超大西瓜,在肚皮比划了一下。“她低头看不到自己的脚指头都哭了,把我吓得以为她要生了,赶紧送医院。”结果闹了个大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