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巨变（一）
林婉柔陪着庄知远守在庄宁氏床前，开始还低声细语的说话，后来两人都困了，庄知远便让林婉柔去窗边卧榻上睡，他躺靠在轮椅上休息。林婉柔想拉着他一起躺躺，庄知远没答应，说一则这夜里太热，挤着林婉柔睡不舒服，二则这里是庄宁氏的上房，让人瞧见他们夫妻挤在一处总归不是什么好看的事儿。
“那你在轮椅上坐一宿，能舒服得了吗？”林婉柔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庄知远跟林婉柔说了心里话，心情已经放松不少：“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等将来我真的成了老头子，你再来疼我不迟。”
这句话说得林婉柔有些不好意思，低低说了一句“谁疼你”便收拾着自顾自躺上卧榻；庄知远被打了脸却也十分开心，笑着瞧着林婉柔收拾好，闭着眼睛躺着一动不动了，才缓缓靠在轮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今日也是累了，不多时便似乎真的已经睡着。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窗外似乎有人轻声说话，叫的正是“郡王妃”，原以为是丫鬟，仔细一听却是挤着嗓子说话的胡仕达。
这种时候，以庄韵宁的性情，必定会将胡仕达盯得死死的，一时都不肯让他出门，生怕他去探望挨了重罚卧床不起的袁仲华。谁知他竟出来了，还敢来到栖凤阁，站在窗外装成女声喊林婉柔！
庄知远心中不爽，睁眼一瞧却见那边卧榻之上已经没了人，想是已经被胡仕达叫了出去！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顾不上再装腿瘸扯了块手巾蒙上脸便跟了出去。
此刻已是后半夜，偌大的摄政王府安静得像是一座墓穴，巡更也并不能遍布王府各地，他十分巧妙便能绕开——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前头胡仕达似乎也摸透了更夫的时间路程，走的都是偏僻安全的地界。
瞧那样子胡仕达想带林婉柔去后园假山的石洞之中，庄知远小时候时常会躲在那里避开哥哥庄鸿远的殴打，也不知胡仕达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个所在，可见平日里在王府走动时是费了心思的。若是进入那洞中，四周黑暗且四下无人，谁知那胡渣会做出什么事儿来，林婉柔会不会吃亏。
他只是这么一想，前头林婉柔便立定了脚步不肯再往前走：“有话快说，我还得回去陪二郎。”
“叫得好亲热啊，”胡仕达回过头来，说出的话都带着浓浓的醋意，“怎么陪？脱|光|了|陪？”
此刻的胡仕达看上去十分可笑。他穿着一套侍女的衣裳，那衣裳对他来说明显太小，胳膊、腿都露出一截子，所幸现在是夏夜，这样的装束远远算不上冷。显见着是换了女装逃出涟水居的，说不定也是用什么办法让庄韵宁睡了才得的手。
林婉柔瞧他这样子都恶心，根本懒得跟他对话扭头便要离开。胡仕达似乎也意识到此刻并不是吃醋的好时机，忙大步跨上一步伸手拉住林婉柔的袖子。林婉柔皱眉一甩便将胡仕达的脏手甩开，这样似乎还不过瘾，还伸手从腰间掏出一柄短刃割断袖口，“刺啦”一声将胡仕达方才拉过的地方扯掉扔在地上！
胡仕达一时瞧得呆了，好一会儿才元神回归摇头冷笑道：“女人真是善变，用我送你的短刃割掉我碰过的衣角……私奔那晚我还抱过你，亲过你，你怎么不用这短刃自裁呢？让咱俩的情意断个干净！”
“不用自裁，也已经十分干净，”林婉柔这才想起那短刃也当真是他送的，便也随手扔进旁边的溪涧冷笑道，“我跟你出来只是要告诉你，你还是要一点脸，托人送话给我要跟我会面我不理你就别再纠缠了！我如今瞧见你都觉得恶心！”
“你为什么变得这么快？这么短的日子就能跟我恩断义绝？你去问问庄韵宁，我就算娶了她，心里也记挂着你！这一点我可以跟他当面对质！”
“要不要再问问世子妃？”林婉柔冷笑道。
胡仕达一下子笑得十分开怀，还边笑边往林婉柔这边走了一步，林婉柔连忙冷冷退开。胡仕达也不介意，只好脾气的停住对着林婉柔笑：“你就是嘴硬，是不是？不然怎么会因为那呆头公主吃醋？你心里也还有我，是不是？不然怎么我一叫你，你便跟着我出来了？”
林婉柔刚要说话，胡仕达便立刻抬手制止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聊天说话——跟我走好不好？我不介意你嫁过，你也别吃醋我娶过，咱们抛开所有离开这是非之地，仍旧像数月之前一同私奔，好不好？”
林婉柔着实没想到这种时候胡仕达还想跟他私奔，凭着对他十年多的了解细一琢磨才明白过来——庄韵宁肯定跟他说了狠话，袁仲华也不会再上他的当，只有自己这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被他掌控的傻子才有可能给他带来好处。
为了证实自己所想的，林婉柔还特地多问了一句：“那我们还回来么？”
“你想回来，我便陪你回来。”胡仕达大概觉得林婉柔问这一句便是对他余情未了，忙上前一步情深深意蒙蒙的深情款款，“不管这阵子经历了什么……我都还是你当初的那个达哥哥。”
还是要回来的。
林婉柔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装着欲拒还迎的嗔怪：“走了便不回来。”
胡仕达越发笑得发丝都飞翅儿了：“乖柔柔，医圣和医圣夫人有多疼你，我是亲眼得见啊！只要咱们将来生下麟儿，以医圣的仁厚和对你的疼爱，必定能够宽宥你我。到时候只需我改头换面，定然会还你一个锦绣前程！你我夫妻也能同享天伦之乐……何乐而不为？”
你我夫妻？
林婉柔恶心得都要吐了。
她越看胡仕达越不明白，当年自己的眼睛怎么会瞎到这种地步，他这种德性居然对他用情如斯，父母不同意她跟胡仕达在一处还要绝食反抗，以命相拼……傻到那种地步，最后被这人渣欺侮坑骗，难道不是活该？若没有父母双双亡故那档子事儿，自己也未曾重生，是不是还会一直没有脑子的活下去？
她越想越觉得胡仕达固然应该憎恶，但更该憎恶的其实是那个死掉的自己。那个自己真的该死，真的死也活该，只是活活连累了身边的人！
她脑子里想着这些，脸上装出来的温柔之色也渐渐变成绝望嘲讽。胡仕达瞧得害怕，正想上前一步继续甜言蜜语，林婉柔已经冷笑着后退了几步郑重说道：“我早就说过，你我之间已经恩断义绝，再也不要有任何往来。今日你叫我我便跟着你出来，也是想跟你说这一句：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不要，让我，曾经对你的喜欢，变成厌恶。不要让我一瞧见你就觉得恶心，不要多年之后，我偶然想起你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是一只戳破了所有脓包的癞蛤蟆……”
“你在讽刺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胡仕达从没被林婉柔这样侮辱过，出言威胁只是想提醒林婉柔，嘿，你说得过分了！
但林婉柔一点儿都没有想要节制的意思：“这难道不是事实？你能入赘王府，已经是三郡主那只天鹅瞎了眼，偏偏你这癞蛤蟆贪心，美人在抱还想染指当朝公主，今次又来找我！”
“她哪里是什么美人，她丑得……”
“你娶她之前，难道她不是这幅模样？”林婉柔一句话也不想听他说，是以立刻毫不留情的打断，“总之你给我记着，我再也，不想，跟你，在一处，你找我一次，我侮辱你一次，绝不留情。”
林婉柔说罢转身就走，走回栖凤阁上房时发现庄知远的轮椅还在屋子里头搁着，人已不知去了何处。这让她心里头有些慌乱，想出去问丫鬟又不敢，毕竟庄知远的瘸腿是装的，一旦此刻将丫鬟喊进来，他们势必会知道真相。
她有些后悔跟着胡仕达出去，今儿傍晚朱雀替胡仕达传话她就拿定主意不去，偏生听见他在窗外一喊便去了。他着实害怕胡仕达把庄宁氏喊醒了——她是不怕庄知远知道的，而且庄知远知道最好，他一定会护自己周全，就像今日哪怕要陪伴庄宁氏，也会安排兰改和吕俊朗跟着一样——但若把庄宁氏喊醒了，尚未完全脱离危险的庄宁氏就真的活不成了。
庄宁氏是死是活跟她没什么相干，但她不想瞧见庄知远伤怀难过，偏他的伤怀难过还都忍着，就像那时候李嬷嬷被庄宁氏打死，他那个瞧着李嬷嬷呆过的地方的背影，盯住李嬷嬷拉过他袍角的眼神，想起来让人心里那么的疼。
但庄知远到底去哪儿了？
林婉柔四处寻找，连床尾屏风后头那便盆所在之地都看了，也还是没有。
她犹豫了半晌，只能选择最最信任的朱雀，出去外屋小声招呼朱雀进来，让她赶紧瞧瞧南山郡王到底去了哪儿。朱雀还没完全清醒，瞧见那轮椅空着还下意识往床上看了一眼，看见床上躺着的是庄宁氏才瞬间清醒过来，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瞧瞧林婉柔，又瞧瞧那空着的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