妁姨湖月
好重的寒意,这不是才初秋么?怎的如此萧条?
洛久清立在朱漆柱子旁,双目无神的注视着岁静河上那半捧残荷。
“本座已准备妥当了。”玉面罗刹带着绵软的口音携着一丝柔意走了过来:“这便要下葬了,你不方便出去,可还要再看一眼她?”
看?有何好看?洛久清苍凉的冷笑一声,眸中依稀有浅浅的泪光闪烁,但很快就隐去了。
“不必了。”洛久清平静的抬眸看着天际浅白的光晕,语调清冷:“让软羽出去送送就好,尽一尽……这姐妹情分。”说话间能听到那头泣不成声的软羽。
“好。”玉面罗刹点头:“我这就去吩咐。”
洛久清始终不曾转过身来,等玉面罗刹走的远了,她独身一人,缓慢的绽开笑颜,只是,那是怎样颤抖苍白的笑容啊……
送葬的队伍很长,一路都有人哀嚎着,不过那只是花钱雇来的罢了,那眼泪中丝毫不见真情。唯有软羽,一向沉稳的她此刻泪雨凝噎,凄惨让人目不忍视。
散了散了,明眸皓齿的天真少女,终究是付于一抷黄土。
余后几日,洛久清和软羽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南月楼笼罩着死一样的阴沉。
过了沉闷的半个月,天气还算爽朗。偶尔出去透透气也是极为好的。洛久清执着团扇一个人在回廊上散步,前一日正是缠绵的秋雨,今日雨过空气清新舒爽,温度却又高了一分。这反常的天气,明明,前几日,那样冷……
“桃花娘子。”有南月楼的侍卫喊住她:“门主请你到西帘阁来。”
“好。”洛久清点首温润道:“有劳这位小哥开路了。”
西帘阁在南月楼西侧,是极为华丽奢侈的所在,那砖瓦无一不是上好玉石砌成,名贵的龙涎香静静燃烧,洛久清提起裙摆,缓步走上了西帘阁口朱红的毯子。
“桃花娘子。”西帘阁口有侍卫恭敬的向她行礼。
洛久清微微点首,然后向前走去。
屋内,玉面罗刹一人坐着,面前棋盘却放着静静厮杀的黑白两子。
“你还是喜欢一人对弈。”洛久清柔柔出声,坐在对面那把椅子上。
玉面罗刹放棋的手顿在空中:“清儿来了?”
“是。”说着在棋盘上轻轻落下一子。
玉面罗刹看着刚刚放下的棋子愣住,然后赞许的点头:“好棋。本来白子已是必输无疑,你这一步,生生平了局。”
洛久清心不在焉的执起白子,手中细细摩挲着,无所谓道:“棋局之中总是变相无数,不到最后一步,绝不可能用得上必输无疑这几个字。”
烛光摇曳在如玉如墨的黑白二子上,平平添了一抹诡异。
“哦?”玉面罗刹危险的眯起了狭长深邃的眼眸,唇角微微一勾:“清儿言下之意,好生难琢磨。”
“不敢当。”洛久清平顺的低下头:“清儿怎敢在玉面罗刹前班门弄斧。”
“罢了。今日本座叫你来,”玉面罗刹巧妙转移话题道:“是有个人想见你。”
“谁?”洛久清心下诧异,想见自己的人?
“你去了便知道了。”玉面罗刹向身后扬了扬手:“刃,陵。”
立马两名戴面具的黑衣男子从一个看不到的地方飞出,他们恭敬下跪:“属下在!”
玉面罗刹冷冷的开口:“送桃花娘子去红香宛。来去一个时辰,不得有误。去吧。”
“属下遵命!”二人双双叩拜,然后向洛久清躬身行礼:“桃花娘子请。”
洛久清思索的神情转瞬即逝,然后温润一笑:“有劳。”
坐在马车上看不清方向,洛久清索性闭目养神,一边猜测着那人的身份。即是红香宛的,那便是官妓了?可是自己并不曾认识那里的人,并且徐姨娘……
“桃花娘子。到红香宛了。”帘子被拉开,顿时一股子脂粉浓味扑面而来,依稀能听到哪里传来娇声娇气的女人招揽生意的声音。
仿佛是看出了洛久清眼中的疑惑,其中一个人告诉她:“此处是红香宛后门,桃花娘子从这里进去自会有人接应,属下等守在门口。”
“好。”洛久清看着华丽的朱漆大门微微沉思片刻,然后,推门而入。
“奴婢请桃花娘子的安。”门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对洛久清屈膝行礼:“我家姑娘等候多时了。”
“那便请带路吧。”
那小丫头应了一声,颇为灵巧的拐上左手的一处楼梯。
这红香宛有三层楼,高度不小,她们在第三层楼口第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洛久清环顾一周,发现这层楼只有两个房间,看来要见自己的人,若不是红香宛的妈妈,就是花魁了。虽然知道红香宛花魁艳名无双,但是自己还真的对此女完全不了解。
“桃花娘子请进去吧。”那小丫头退了一步:“我家姑娘就在屋中。”
洛久清点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扑鼻而来的玫瑰香和满目妖媚的玫瑰红摄人心魄,洛久清抬眸,看到一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子身形纤纤,着一件玫红纱质百花裙,上着同色的罗裳,在朦胧的轻纱帐中泛过阵阵流光。小腰不盈一握,那满头华丽的发饰流苏托的很长,在烛火中闪烁着明媚动人的光泽。
“姑娘可算来了。”那女子的音色嘹亮柔美能把人的骨头都麻酥,这声音……真是熟悉。
她缓慢的转过身来,顿时,一张无比妖媚的脸带着勾魂的笑,那微微上挑的眼眸风情万种,淡扫胭脂的峨眉间,一朵玫瑰花钿将肤色衬的白胜雪,清比玉,双颊染了桃红色的脂粉,透出几分少女的娇嫩,真是美艳!
那女子向洛久清走了过来,身形似弱柳扶风,一下一下仿佛没有骨头,和蛇一般柔软。
“姑娘是?”洛久清心下猜出**分,但还很是怀疑自己的猜测。
和水一般软绵绵的身子行了一礼,面前的女子千娇百媚:“奴家湖月。久清姑娘不记得了么?”
果真是她!只是……她找自己是有何事?
“湖月姑娘好。”洛久清回礼。
湖月大方的一笑:“桃花娘子不必如此拘礼。其实,湖月也是灭鬼门的人呢,门主夫人自然也是湖月的主子。”
“我并不是……”洛久清语凝,不知该怎样辩解。
湖月倒不甚在意的挑挑眉,然后睁大了眼,楚楚动人的看着洛久清:“其实……湖月还有一个身份……”
“还有一个身份?”洛久清又不由得错愕,看着面前这女子华美的眉眼,倒和她有几分相似……
“不错。”湖月突然下跪行起了大礼:“湖月正是刘妁姨的女儿。”
果然!
“你是妁姨那个留在红香宛的女儿?”洛久清急急双手伸出将湖月扶起。
湖月点头,双眼中不由得有泪意:“是的。妁姨离开红香宛时湖月五岁,如今……已十八年了。”
十八年了啊……母亲去世也已十年了……这时间真是好快啊……
“妁姨生前吩咐湖月,以后若有能力一定把小姐和夫人从那个鬼地方接出来……所以湖月不顾险恶投身江湖……但还不等湖月有所作为……夫人和母亲就……”说到这里,湖月泣不成声,梨花一枝春带雨,却也是媚煞旁人。
洛久清手势柔柔的拂去湖月清透的泪水,轻声道:“江湖险恶,你一介女子,真是苦了你了……”
“小姐不必说这些。”湖月长长的睫毛妖媚的翘起,语调酥软中有一丝沙哑,说不出的诱惑:“湖月不觉得苦。日后,小姐的事便是湖月的事,湖月来侍候小姐。”
“此话怎讲?”
“是这样。”湖月从纱质广袖中取出一张纸:“这是卖身契。湖月拿着已经许多年了,只等今日。”
洛久清闻此又有点不可置信:“你明明有卖身契,为何还不快点离开?”
湖月微笑:“小姐有所不知。这红香宛呢,是个收集情报的好所在,湖月是灭鬼门情报线二级探客‘念’。若无门主允许绝对不可离开。”
玉面罗刹的眼线看来真是无处不在,洛久清心下黯然,不会此生都逃不出他的魔爪了吧?
“原来如此。”洛久清努力微笑:“那你那日为何被关在狱中?”
听到这个问题湖月仿佛是想起了十分好玩的事情,咯咯笑个不停:“朝中一个五品想收我做妾,我不从,便把我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关了起来。结果……门主吩咐人夜闯他府,整个府邸都被烧光了呢!他还不敢说,只向上说是自己府中的人走水了。”
洛久清皱眉,显然还有许多问题,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笑:“你又如何得知我会在玉面罗刹那里?”
玫红的灯罩散发奢靡的光芒,艳俗的颜色流淌在湖月面容上,她双目不眨:“因为……能让左丞相放人的……这天下……唯有玉面罗刹啊……”
洛久清吓的睁大双眼,难道这辈子就摆脱不了他了吗?竟然有如此实力……就这样,洛久清愣了半晌,面色看起来十分不好。
湖月偏开头,柔软的青丝泄下,带着玫瑰的浓香:“听闻小姐那个牙儿丫头走了有几天了,小姐的状态有些不好呢。”
牙儿……洛久清咬牙,真的不愿再想起这个丫头了。
“湖月不敢打扰小姐休息。”湖月行礼:“这红香宛还有灭鬼门的眼线,湖月得加紧处理好才能离开,等几日后当来服侍小姐。湖月与小姐有一样的仇,自然一同与那些人清算。”
洛久清完全不在意她说的这番话,只淡淡的问道:“玉面罗刹准许你出来么?”
“是的。”湖月调皮的眨眨眼,暧昧不清的说:“门主对他的夫人桃花娘子可是极其上心呢,小姐遭了许多嫉妒。”
“我可不是那人的夫人。”洛久清不满的轻咬下唇,白嫩的双颊飞上一抹若有若无的红云:“遭嫉妒?”
娇媚的笑声清泠泠的响起,湖月掩住口笑个不休:“小姐果然是深闺小姐,说个两句面上就挂不住了。您光不知这天底下有多少女子爱慕门主呢?”
爱慕洛久矽?这些女子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喜欢这样可怕的魔鬼?玉面罗刹从来就没有爱,他有的,是无耻不休的占有r生,或死。
“真是有趣得紧。”洛久清随意敷衍一句:“天色不早,我这便回去了。再会,湖月姑娘。”
“小姐何必这么客气,叫我湖月就是了,毕竟以后是给您当奴婢使唤的。”湖月盈盈下拜,那柔若无骨的身子和水蛇一般看的人心惊:“再会了,小姐。”
洛久清行了一个小礼,便转身离开了,此时的她面容有抑制不住的惨白。就这样,一路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南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