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面之缘误终生
现下穆笙歌带着邪魅的笑意，依然透着邪魅和清冷，却别样地勾魂摄魄。
“大夫人对死去的人实在不够尊重，烈火焚尸过于残忍了，良辰心知小姐难过，但切莫为此意气用事，这太傅府可烧不得，再说，夫人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了她任性妄为……”
“任性妄为？”阿妄不顾手臂有伤，一把扼住良辰的脖子，语气森然。
良辰面上血色尽褪，煞白着脸说不出话来，阿妄缓缓松开手，低垂的长睫毛隐去了眼中情绪，有些落寞又有些冷傲，“我便是任性如此，又如何？”
自独孤疏月去后，这世上已无人再用冷眼看她训她，或者说，再无人有那样的资格。
良辰捂着生疼的脖子喘着气，再抬眸时眼里免不了有些惧意，但她还是提醒道：“小姐，天快亮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我可不走，母亲刚去，穆家便要和苏家结亲，硬是把白事变红事，想来该也热闹非凡，我作为穆家女儿，怎能缺席？”阿妄左手端着烛台，右手挽指划过摇曳的火光，那火舌就绕着她的纤指转动，她扯动唇角，依旧带着笑。
“小姐当真不走？”良辰犹豫着问，她来此救人其实多半是因为心中有愧，可阿妄这般态度，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咬唇狠心道：“既然小姐不走，那良辰可就走了。”
说完，小丫头果真走了，阿妄看着她灵巧的身影，抿了抿唇，掐了手上的灯，闭目养神。
不多一会儿，窗边又传来轻唤，“小姐……”
“为何不走？”阿妄问，仿佛知道她会回来一般。
良辰提着裙子在阿妄身边坐下，“良辰无处可去，全凭小姐吩咐。”
她自幼便被卖到穆家，虽说总想着外头的世界，但终究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女，或许跟着穆笙歌，也算得一种依靠。
“小姐不肯走，难道真要嫁给苏家那个药罐子蓄爷？”昏暗中良辰看不清阿妄的表情，想着明日的大婚，心里总有些不甘。
阿妄并未答话，只是片刻后，烛光再明时，良辰只看到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顿时惊愕的失了言语，“这……小姐你怎么同我……”
阿妄但笑不语，阿邪教她的东西，唯独易容术她学得最好。
***
翌日，难得的一个大好晴天。
庶女出嫁，又是以冲喜为名，穆家和苏家本来都无意大肆操办，只说把人用轿子往后门送进南阳侯府便是，不料一贯沉默温顺的蓄爷却不依，硬是要吹吹打打地亲自过府迎亲。
新嫁娘一身红装被背到穆府堂前，阿妄顶着良辰那张青春洋溢的脸慢吞吞地跟在喜娘后面，低眉顺眼的模样看不出与平日不同。
穆忠章是一身严肃的朝服，冷眼瞅着不省人事的“穆笙歌”，张了张嘴，却又抿唇别开眼去，沉声问身边侍从，“夫人呢？怎不见人？”
红姑忙道：“回老爷话，夫人她身子不适，说是让大小姐代她走一趟。”
“胡闹，哪有闺阁女儿在婚宴上抛头露面的？你速去请夫人出来，苏家迎亲队伍已经到门口了，切莫怠慢了蓄爷。”
低头在侧的阿妄冷笑，还真是个好父亲，无论何时都记挂着穆意筝的好名声。
赵氏没请来，穆意筝先到了，她着一袭粉色罗裙，点了新妆好似晨起娇艳欲滴的花骨朵儿了，优雅得体的笑容更是美得炫目，她对穆忠章盈盈一拜，启唇道：“筝儿见过父亲大人。”
穆忠章见了爱女，脸上也多了慈爱，“听璞儿说你近日又开始咳了，可有听王御医的话按时服药？”
穆意筝自幼体弱，冬日常犯咳嗽，穆忠章爱女心切，便请旨让穆意筝可时常入宫看诊，也因着这个由头，宫中澧帝与太后等皆见过穆家这个出类拔萃的好女儿，尤其是老太后，对其喜爱溢于言表，甚至戏言要留她常伴膝下，言下之意，可不正是有心让留在宫中么，只是澧帝有三个儿子……
“多谢爹爹关心，女儿并无大碍。”穆意筝谢过，转言又道，“今日妹妹出嫁，娘亲让筝儿前往，还望爹爹应允。”
穆忠章面有踌躇，还不待他开口，穆意筝便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左右轻晃撒起娇来，“爹爹，你就让女儿去吧，过些日子筝儿便要及笄了，你不也常说要女儿多见见世面么？”
“也罢，让你随行便是，但你要答应爹爹，去侯府不可随意走动，切记跟紧了爹爹。”
“筝儿记下了。”
父慈女孝的场面着实叫人感动，阿妄唇畔的讥诮染上凉意，心道若不是慕笙歌体弱多病又不得救治，年仅五岁就早早离世，她又怎会来到这里？
也因着这个原因，她的自愈能力比之寻常人更差，昨夜昏迷时不知是谁为她上的药虽有奇效，但也不过止住了血，现在伤口依旧隐隐作痛，而伤她之人就在她眼前，笑意连连。
这人便是慕笙歌的父亲，亦是独孤疏月的相公，昨夜她才香消玉殒，阿妄却难从穆忠章脸上看出半点忧伤，不管是否有情，到底是冷漠了些。
说来，她也即将及笄，但记得的人，大约便只有权逯邪一人而已。
如此一想，阿妄又觉得泠然，对她而言，偌大的穆府，也抵不过独孤疏月半缕香魂。
“老爷，迎亲队伍到了，还请新娘子赶紧上花轿吧，可别误了吉时才好。”喜娘挥舞着大红的帕子笑呵呵地说道。
“我倒是鲜少见到妹妹，也不知道这凤冠霞帔之下，是怎样的姿容……”穆意筝走到穆笙歌身边，抬手便要揭开她的盖头。
“大小姐不可，这盖头得入了洞房新姑爷亲自掀开，不然不吉利。”喜娘也只敢这么大声地喊上两句，其实心头晓得这穆家是谁做主，并不敢真拦下穆意筝。
“穆笙歌”趴在一个身形彪悍的妇人背上，被穆意筝掀起了盖头一角，露出小半个侧脸，过分苍白的容颜死气沉沉，抹了胭脂也美得毫无生气，并不足以让穆意筝惊艳，她悻悻的收回手，言不由衷地敷衍道：“姨娘生得美貌，妹妹也长得好，苏蓄端的是好福气，娶得如花美眷，爹爹你说是不是？”
穆忠章转身走出大厅，闷闷地应了一声，不辨喜怒。
穆意筝盈盈一笑，这才与贴身侍女璞儿一道出去。
阿妄不疾不徐地跟着喜娘，不动声色地将“穆笙歌”的盖头捂严实了些。
穆府门口是早已等候多时的迎亲队伍，比想象中更铺张的排场，苏洛安喜服加身，衬得病态的面颊多了些柔和的红晕，他见新娘子上轿，唇角飞扬，隐约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若非阿妄心知二人并非相互属意的良配，她真会以为苏洛安对她有情，她正疑惑，背后被喜娘推了一把，这才缓过神来跟着轿子慢步走。
南阳侯府相对偏远，走了近半个时辰，大冷的天阿妄已是香汗淋漓，奇的是竟也不觉得累。
“穆笙歌”依旧没醒，下轿时苏洛安从旁人手中取过三支红色的羽箭来，搭弓便射向轿门，喜娘在旁边大笑道：“一射天，天赐良缘，新人喜临门；二射地，地配以双，新人百年好合；三箭定乾坤！”
这便是对天长地久的祝愿，即便只是习俗，听着也叫人莫名地憧憬，阿妄侧眼见苏洛安温文尔雅的笑脸，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气急败坏地上前要把轿子里不省人事的新娘子拽下来。
“你轻些。”苏洛安不满她粗鲁的动作，直接上手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尽管身体孱弱的他因意外地重量而踉跄了几步，步伐也踩得不太稳，但还是吃力地抱着新娘子穿过前院进了大堂，那时他脸上也只有满足。
阿妄狐疑的目光在苏洛安算不上伟岸却修长的背影上打转，明明算是初相见，他待“穆笙歌”却好像旧相识，他们只不过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