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亡国公主
宫门外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阿妄猛然睁开眼睛，澧帝来此作甚？
久未听到通传，阿妄用神识探了探，发现他是只身前往，也未着龙袍，心中疑惑更浓。
不一会儿，人就进了院子，他穿着一件白衫，外头罩了件黑貂皮披风，黑貂皮帽子下漏出几缕花白的头发，看起来就像寻常富贵人家的老爷。
他走在青石板上，周身笼着淡淡的哀伤，傲雪等人上前见礼，他扬手拦下挥退了她们，待院中只剩下他和阿妄两个人，那位尊贵无比的帝王瞬间显出老态，泪眼朦胧间是化也化不开的浓愁。
阿妄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民女见过陛下。”
他一愣，微仰着头敛去眼中悲伤，转身往院中凉亭走去，边走边说：“长歌郡主，往后你便是祁王妃，这民女二字，切莫再说。”
阿妄跟过去，那凉亭也简单得很，乌木的柱子，紫纱的幔，亭间只一张石桌，两只石凳，一盏茶壶，两个杯子，倒是名字雅致，唤作“望月亭”，依然是澧帝亲笔题的字。
“澧帝陛下，郡主王妃是你们强加给我的名号，我从未应承过。”
“这么说来，你是不愿嫁给念儿了？”夜千离坐在石凳上，望着对面的石凳，没有让阿妄坐下的意思，眼神好似对面已经坐着他思念多年的恋人。
阿妄靠在乌木柱子上，不知为何迟疑了片刻，她不是不想嫁给夜无念，而是根本不想嫁人。
“你叫……笙歌？”澧帝拿过一个茶杯，提着茶壶倒了杯水，“是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
他的确像是常来揽月轩，那茶水竟然冒着白气，想是常备着温水。
阿妄没有错过他说到她母亲时脸上的温柔，鬼使神差地就说：“母亲，唤我阿妄。”
“阿妄……”他苦笑了一下，“亡女为妄，她果然还怪着孤。”
“怪您？”阿妄惊讶地看着他，澧帝认识独孤疏月？
“是啊，”澧帝在笑，却满脸愁容，“当年，我们本有个女儿，夭折了。”
他们？澧帝和独孤疏月？
阿妄不知如何接话，高居庙堂的九五之尊，深锁大院的瘫痪弃妇……
澧帝捏着淡青色的茶杯，眼睛里像是盛着一辈子的柔情，他说：“你母亲是孤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她是月妃？”阿妄大胆的猜测道。
澧帝柔和的目光落在阿妄脸上，“难怪念儿对你情有独钟，你的确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
“不，这怎么可能？”阿妄很慌乱，心口像是塞进了一团棉花，闷闷的让她喘不过气来，“如若独孤疏月是月妃，那夜无念就是她的儿子，而我……”
“你们不是兄妹。”澧帝打断了她的话，怜悯地看着她。
阿妄更不解了，她的母亲是他的母亲，而他们却不是兄妹……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阿妄却不愿意相信。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陛下何必戏弄于我？”
澧帝叹了口气，“阿妄，你可愿听孤讲一个故事？”
“我可以不听么？”阿妄想知道，否则她会离开这里，她要出宫，没人拦得住。
澧帝并未回答她，而是讲着他的故事。
三十多年前，云国和夜国战后议和，双方交换质子，夜国送出去的是太子夜千睿，而云国送过来的，本该是皇后嫡女倾月公主。
其实不然，云帝偏爱倾月，舍不得宝贝大女儿去敌国受苦，便舍了不甚得宠的小公主独孤疏月。
“孤幼时体弱多病，性子难免孤僻些，一向只和大哥亲近，本以为大哥去了云国，孤便是一个人，没想到，上天会把月儿送到我身边。”
就这样，活泼开朗的小公主，毫不意外的住进了惺子的心。
“后来，云国夜国交好，质子回国，孤赠月儿红绳定情，私自许下婚约。”
忆起那段时光，澧帝并不年轻的脸上洋溢着无边的幸福，他定是爱惨了那个带给他阳光和希望的独孤疏月。
“月儿是我年少时最美的梦，可惜，梦总有破灭的时候。”
“她离开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再见，那之后又过了几年，大哥登基，率兵攻下云国，带回了云国两位亡国公主。”澧帝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滑落，“我兴高采烈地去找月儿，她却骗我说，当年来夜国做质子的就是倾月，而她是在云国和夜千睿相爱的月儿……我怎会认错，怎会？”
原来，去了云国的夜千睿，认识了真正的倾月公主，他不知她的身份，只送了她一块玉珏，待他去云国宫殿寻她时，独孤疏月为了活命，毁了姐姐的容貌，抢了姐姐的爱人。
后来，她又为了皇后之位，负了夜千离的深情……
夜千睿终于还是认出了他的倾月，那时候，独孤疏月已经造下了太多的孽，毒害宫妃，陷害忠良，她该死，先死的却是夜千睿。
澧帝登基后，还是舍不得处死独孤疏月，因为他觉得，夜千睿死了，他才终于得到了她，尽管，她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再不是当年天真无邪的那个月儿。
直到独孤疏月生下一个死婴，她抱着那个夭折的女儿，疯疯癫癫的又哭又闹，夜千离突然觉得，这是上天的惩罚，是罪孽，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小院沉寂了一阵子，只剩下风拂过纱幔的声音，阿妄看到澧帝眼角有泪痕，虽然好奇后来发生了什么，却不忍心去触碰他的旧伤疤。
许久之后，澧帝才从悲伤的记忆中缓过神来，歉意的笑道：“孤失态了，阿妄莫要笑话才好。”
“阿妄不敢，既然是段不好的回忆，陛下不必再说。”
“怎会是不好的回忆？”澧帝又笑了，有些无助有些苦涩，“阿妄啊，等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就会知道，只要是她给的，便是伤痛也是好的。”
阿妄似懂非懂地点头，让一个帝王又哭又笑的情感，一定刻骨铭心，若这是爱，不要也罢。
“月儿这一生，做错了很多事，当年穆家有两个女儿是大哥的妃子，先后死于月儿手中。孤让她嫁给穆忠章，是让她赎罪，是想罚她，却不想，也是在罚孤，孤不知道，她那时已经怀了孤的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