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怕你沾上罪孽
又一年春夏交替，姮江下游的曲亭镇上，大雨滂沱连日不歇。
“今年这雨啊，怕是河堤又要决了。”镇口客栈里，已近半百的掌柜在门口张望了半天，捋着花白的胡子叹道，眼下客栈里只有三五个因大雨滞留的旅客，只消一日三餐伺候着，清闲得很。
“爹爹您就快收收您那善心吧。”黄鹂莺啼般脆亮的声音从内堂传出来，碎花布帘被挑开，走出来个蓝衣红裙的明媚少女，粉釉桃花玉瓷绾着半数青丝。正是掌柜的小女儿，小名唤作雀儿，性子也当真如雀儿般，整日里唧唧咋咋能说会道得很。
雀儿走到父亲跟前：“爹爹有时间发善心，倒不如替女儿想想，女儿是嫁给张家哥哥好呢，还是嫁给李家哥哥好？”
“要我说啊，两个都不好！”掌柜的正要说话，斜里突然冒出来个声音，父女俩望过去只看见屋檐下立着一男一女，男的撑着把乌骨青花伞，搭话的是那年岁略小的少女，正提着浅绿色的裙子抖着雨水，露出一双青绿的绣花鞋。
雀儿见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笑起来眉目微扬，两个浅浅的梨窝微漾，十分好看，于是先起了几分亲近之意，也不怪她胡乱插话，只邀请道：“姐姐快进来歇歇。”到了门口的生意可没道理推出去。
两人进了店里，掌柜的照例记了名册收了押金，雀儿才引着俩人往后堂客房去：“钰姐姐说张家哥哥和李家哥哥都不好，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钰听她问，抿唇笑了：“妹妹这么取舍不定，也是不知该选哪一个才好吧，那俩人若真是喜欢你，便该先商量清楚了再同你说，免了你的苦恼，而不是这样要你来抉择，看你烦恼。”
雀儿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细细想了会儿觉得有几分道理，当下乐开了眼：“钰姐姐说的有道理，雀儿等会儿就同他们说去，让他们自己商量。”
走在后头的白夜只听着，听到这个雀儿竟赞同司钰的话，不觉有些好笑，年轻人少不更事多热血，情爱之上又怎堪忍受有始无终的退出，若是这个雀儿做了选择，绝了一个人的心思还好说，让那俩人自己商量去，怕是要出人命。这个理，他是看了许多年才明白的。
“钰姐姐和白大哥是表兄妹，还是师兄妹？”解决一桩心事，雀儿探听起俩人的关系，能走一路关系应该不会差吧。
“都不是。”司钰摇头，顿住脚指着门上的木牌说道，“妹妹走过了。”
走过了？雀儿急忙退回来，也不觉得尴尬，只推了门请俩人进去。
“钰姐姐和白大哥如果觉得饿了，可以到前面去用饭，只是这些日子这雨就没停过，厨房的菜色不多。”雀儿说完，瞧出白夜并不欢迎她，识趣的退了出去，只怕是刚才那句话惹着这位比女子还美貌的公子了。
司钰见她走了，灵力运转蒸干了衣裳，坐在背风的窗下发呆。前日她和白夜离开长宁，白夜说十酒最后出现赤姮两江一带，就先过来看能不能遇到他，一面又命人去别处找。
也是前日司钰才知，十酒也是仙道刑官，归白夜管辖，但常年不在司职上，因此白夜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除了最后一句，白夜说的句句属实。司钰没有怀疑，一路走到姮江，被大雨所阻才停下来。
“钰儿同她说那些歪理做什么？”白夜站在司钰身后问道，他很不喜欢那个雀儿，多嘴多舌。
歪理吗？司钰没有言语，她不想和白夜争辩任何事，他要怎么想就让他去想好了，就这样好了，等她找到答案，就这样结束，她不带他下地狱，不会再见他。
“那个雀儿真那么和那俩人说了，定是要闹出人命的。”白夜见她不答话，又说道，总归他说得多了，她就会回答他。
“出了人命又能怎样？”司钰满不在乎，人命微贱，说什么宝贵不过是高看了自己。
“如果出了人命，钰儿就会沾上罪孽。”白夜回答道，片刻的沉默后，低声道，“我怕钰儿会沾上罪孽。”他是刑官，一身杀伐戾气被视为势之罪，而非人之过，最终是要归入天道，因此沾染上也无妨，但钰儿就不行，若是罪孽深重，天道运势就会毁了她！
那句害怕让司钰觉得心头闷得慌，罪孽二字也让她愤然，说出来的话却是冷漠：“说到罪孽，我的不比你少。”所以，不用你来操心。
“那些罪孽都是我的，是我没有保护好钰儿，钰儿才会沾上。”是他做得不够好，她才会受那么多苦，才会有那么多的罪孽。
是……这样吗？司钰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他的错，不是她的错？然后，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白夜，等你知道我做过什么，你就不会这么说了，终有一日你会宁愿我没出现过，就像我现在宁愿没有遇到过你。
终有一日，你会想杀了我，只是那时我应当已经不在了。
大概是应着白夜的话了，第二天下午雨势刚小了些，一伙人闯进后堂，抓走了雀儿。
司钰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虽然事情是因她而起。那些人来得快去得急，留下被打砸得干净的房间，不干不净的叫骂里司钰只听出张家和李家的儿子都死了。
都死了？司钰无奈的叹气，本以为能活下来个，却两个都死了，这命中煞气还没有觉醒就已经厉害成这样了。
不过嫁不成也好，年少时那些过于梦幻的喜欢本就难长久，也不值得赔上一生。
然而话是这样，到底是死了两个人，又是场挑不清的人命官司。三家吵吵闹闹各执一词，谁都有理也谁都没理，直把里正吵得气短，只是担着骂名的总归是雀儿。
入夜时，没能要回女儿的掌柜蹒跚着回来，把司钰和白夜赶了出去。
司钰记着比昨日老去许多的掌柜脸上的憎恨，不需任何掩饰。如果不是害死他们，更加救不得女儿，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害死他们。
原来，父亲就是这个样子？可以为了你憎恨所有人，也可以为了你忍受所有的痛苦。
她的父亲是什么样子？
她已经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