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观执
“灵信！灵信！已经辰时了，快醒醒！今天长老要回来，再不起床就要被责罚了！”
听静只觉得眼前一白，灵觉里迷迷糊糊分不清，身体好像被什么牵引着不知飘向何处，猛地听见有人焦急的大叫，伴着门房被撞坏后不甘的吱呀声。
眼前渐渐清晰，看见一张玲珑剔透的脸，眉眼里着急担忧分明真切，没有半分作伪。那是十分熟悉的脸，熟悉到让听静张嘴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听静！”
那是她每天都会看到的，她自己的脸，即使少了冷漠多了些人情，她也认得！
然而那少女古怪的看她一眼，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便抓着她的手把她强制拉起来：“灵信，你又睡糊涂了，我是灵隐啊，快起来，今天长老要回来，见到你又赖床，又要挨骂了！你忘了上回被罚抄藏书阁了，手都抽筋了连筷子都拿不了……”
少女絮絮叨叨的念着，一面给她套上衣服，推到妆台前坐定，没好气的念叨着：“你瞧你，整天睡整天睡，气色这么差，也不怕睡出病来！”
不消她说，听静已经被铜镜里的倒影吓到了。
苍白浮肿的脸，浓重的黑眼圈，干枯发黄的头发，干燥起皮的唇上看不出血色，分明一副人间久病之躯的模样，这要睡多久才能睡出来？要不是体内那点微末的灵力，听静真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也是个修行之人？
这副模样哪里是怕睡出病来，分明就是已经睡出病了！
听静忍不住泛起了嘀咕，看见少女忙碌，不一会儿铜镜里的人就变得明艳起来，让人不得不佩服她的手艺：“你呀，别再睡了，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这才是你该有的模样，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可别出去吓唬人了。”
梳妆好了，听静被拖出屋，穿过很多漂亮但入不得眼的花园，在一处楼宇外和很多人一起等那个要回来的长老。
等了很久也没有看到人，反倒是屋外的太阳很大，晒得听静有些眼花，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叫灵信的少女，灵力虽有些古怪，但只相当于凝神，比那个灵隐弱太多。
她怎么会到这个地方，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别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灵信灵隐，这名字……
年少未艾时，善喜鹣鲽之缘，妄入谟珂地，至死方知，前尘如陌去，休寻觅，蝶上花开只换泪。
蓦地想起石碑上的话，花神灵信？灵信！
这个灵信莫不就是那个……花神灵信？
她莫不是在别人的执念里？
听静恍然中明白过来，却又不确定，凡人一旦死去，不论执念多深，只要进了离恨天不过三五年就会被磨灭，即使是仙君的执念也只能维持千年，不然亿万人间的执念，离恨天怎能容下？
不管传说是真是假，花神灵信左强不过仙主，她若是还活着，她的执念便谁也观看不得，更不可能这样置身其中，她若是死了，这执念怎么会留存这么久？关于她的传说起码流传有十数万年了，比她的记忆还要长。
不对，花神灵信的执念不是化作了红蒜，而是变成了一块被无数铁索封缚的石碑！
刚想到关键处，听静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的晃了晃，所有的力气突然间全部消失了，歪在灵信身上滑下去。
少女的尖叫，大声激烈的言语，东西落地摔碎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不歇，听着好难受！
勉强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一群人影椅，晃得眼晕。
“灵隐郡主醒了！”不知是哪个大叫了一声，惊喜的声音清晰的落进耳中，那些混乱的声音就全部消失了，听静松了口气，眼一耷就死死的昏了过去，却不知那人说的灵隐是哪个。
正此时，十酒的灵力失去了控制。
“有一些人啊，你永远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走掉，西恒刑官，你说是不是啊？”看见十酒踉跄着落在屋顶上，墨颜摇头晃脑的感叹着，一脸惋惜的模样。
云似瑾也看见了，正奇怪十酒怎么失控，十酒虽然占的是最末等刑官的位置，但如果把刑官的名号换做十方俱灭，云似瑾也不敢轻易跟他敌对，会拿言语挤兑他，不过是他自己习惯的嘴贱。
听见墨颜的话，云似瑾倒是奇怪了：“谁走了？”
“你说呢？”墨颜捂嘴偷笑，看他的眼色充满了嘲笑，“自然是念着谁，谁就走了咯。”
云似瑾不知道十酒念着谁？十酒到天尽头的时候屈指可数，而他是所有刑官里最倒霉的一个，终年镇守仙门，从做了刑官就在这个鬼地方，要不然也不会嘴贱到见人都要瞎掰挑衅几句。不过，墨颜脸上的笑深得他意。
墨颜笑过，清白分明的小眼睛里嘲笑愈发深重，这么快就找到地方，看来背叛钰钰的人里，最难对付的就是听静了，可是再难对付也自有人去应付，不劳她操心。
可是，听静为什么会背叛钰钰？墨颜想不明白，连信任都谈不上的两个人，哪里来的背叛可言？那时钰钰说的是：“听静，连你也背叛我！”
那神情，分明是比看到最亲近的人背叛自己的绝望更深，为什么会是那样？
丝毫没有头绪，虚无之境又不肯多给信息，墨颜只好暂时丢到一边，无赖的爬上云似瑾肩头，抱着他脖子叫道：“西恒，我们去睡觉！”
啥？云似瑾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从云上摔下去，心虚的往四周望去，没有看见白夜才松口气，那口气刚到半截儿又猛地反应过来，他什么都没做过，心虚个鬼！
“西恒刑官云似瑾，我知道你的，你别想摔死我！”墨颜被吓得脸色发白，死死的抱着他的脖子阿娇，天尽头的下面到底有些什么，只有老天才知道，摔下去指不定就落到那个哪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去了，想回来可不容易。
花，突然凋谢了，绿意迥然的也疯狂的生长，连成一片望不到头的鲜亮，反射着勃勃生机，把天都染成浅黄浅黄的嫩绿，让人仿佛置身在生命之中，但这样的生命并不让人觉得美好，反倒让人厌恨。
司钰慌乱的挡住眼，眼里的刺痛让她合不上眼，无边的绿色从四面八方侵袭着眼眸，灵力化成的泪无法洗去眼里的一样，好像有无数针芒在眼里游走，刺破一根根纤毫的血管。
血泪落成灾，滴在白夜手上。
白夜只看见她惊慌的捂住眼，暗红的液体就从她指缝里流出来，那样的暗红让他再无法镇定：“钰儿！”
“滚开！”刚碰到司钰的手，就被凶狠厌恶的打掉，被染成暗红的双眸清楚的呈现在白夜眼前。
血泪，血红的眼，让白夜失去了言语，她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好看。
司钰慢慢笑着，脸色变得温柔起来，问出口的话却叫人不敢相信：“白夜，你看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好看吗？我现在这个样子还好看吗，你告诉我好不好？”
如果眼泪洗不掉，那就用血来洗，只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暗红色的就不会疼了，只要不疼就好了！管他挖肉削骨还是焚身裂魂！
只要不疼就好了！
“……好看。”白夜低声答道，不是安慰违心的话，而是血泪混着的人儿，妖冶温柔得让人心颤。
“好看？”还笑得温柔的人一低头，便是无情的嗤笑，“他们也说我这个样子好看呢，看来痛苦果然比欢乐更能让人变得美丽。”
“他们都说我这个模样跳舞最好看，白夜，我跳给你看，你说好不好？”司钰低声温柔的问着，似乎害怕被拒绝，但不等白夜开口，她的语气已经变得寒冷起来，“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他们想要得到的，你也想要。”
话未说完，身形已经急转出去，步履轻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于绿叶之中回身举步 变作鲜红舞衣的衣裳便似弱柳扶风舀笑，嘲笑贪婪无望，被血染红的眼眸在一瞬望见白夜，那嘲笑便更深。
他和那些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只是想要看她的痛苦而已，不论一开始嘴上说得多好听，到最后都只是想看她痛苦，只是想看她垂死挣扎的凄惨。
他们说，漂亮的东西谁都想要，就看谁有能力抢到手。
他们说，明明是满脸的伤痕，偏流泪的时候美得惊心动魄。
他们说……
哈哈，他们说，他们说……
记忆回绝，心中的怨愤升腾达到了极致，秀足迅点疾旋，乌发飞扬钗头落，未有乐声相和，已如狂风暴雨袭来，承转间广袖连成一片艳红，击起漫天绿叶。
从来没有这样恣意明确的宣泄过心中的怨愤，司钰脑中一片空白，足尖唯有半刻停歇，只听得风声在耳边嘶吼而过，染血的唇便肆意飞扬，仿佛回到了刚学会芳华的时候，希望和年华还在萦绕身侧。
然而，不知哪一个回旋里，暗红的世界里有谁与她同舞？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