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策反之心
黑暗中那身影的轮廓只是依稀可辨，似乎，是一个男人。
“白日里，落絮没有当众拆穿你，怕的就是你会抵死不从，到时反倒是落絮要被反诘了。”苍弄淮站在原地没有动，唇角微提，“你说是吗？李校尉。”
黑暗中那人在听到苍弄淮说出他的身份之时，便已经放弃了逃遁的想法。他从鸽笼前离开，向苍弄淮一步步走去，在远处微弱的火光下，身材壮硕挺拔，面貌端正的李校尉一脸镇定。
“不知安小小姐，所指为何？”就连声音都镇定到让苍弄淮心下佩服。
对于李校尉的死不认账，苍弄淮不但不觉不耐烦，反倒是浅笑开来：“作为杀手，对于杀气总是很敏感的。”
听到“杀手”一词，李校尉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但对气息的探知非常敏感的苍弄淮却知道李校尉已经警戒起来了。
“……只要不是过于老练的杀手，在接触杀意的时候总会本能地抵御杀气。”苍弄淮看向李校尉，知道此时的他必是已经略略紧绷起肌肉。“李校尉，你的资历还是过于浅薄，虽然多年的卧底让你身上的杀手之气大多都转化为了战气，如不刻意释放是很难察觉，但九千岁的杀气级别显然不是你能轻易承受的，你那时显露而出的怯意与下意识的杀意，在在暴露了你的身份。”
“你是杀手？”李校尉见她说出杀手的杀气之道，心下不免怀疑起来，毕竟，她方才接近的时候，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李校尉，年二十四，不靠任何攀亲带故的关系，年纪轻轻，就在五年内从士兵做到了现在这个军阶。”苍弄淮轻声道，“七年前，你被人从待明寺买走，一户清白人家收你作为养子。那户人家本来米都揭不开锅，却是因了你的到来，开始过上有鱼有肉的生活。”
李校尉的脸色随着苍弄淮一句接一句的话而阴沉起来，他阴沉的面色之下完全难掩震惊。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早已成为秘密，当年收养他的那户人家也早已因“意外”或者“病痛”而接连死去。
苍弄淮不禁轻笑出声：“我安落絮的传言想必你是没有听说了。也难怪，我入寺是在八年前，那时的我还只是一名普通的香客罢了。”
“你……！你也是那待明寺里的香客？！”李校尉惊出声来。八年前，她才多大！六岁，一个六岁的“香客”？！怎么可能！
“嘘。”苍弄淮轻轻抬起食指靠在嘴上，“虽说是香客，但落絮可从来没做过那些惹人憎恶的勾当。”
李校尉听言皱紧了眉头，语气酸涩道：“惹人憎恶？若不是有这些惹人憎恶的‘和尚’以及那些出手阔绰的‘香客’存在，我们这种人早就饿死在街头了！人生在世，不过吃喝二字！我们没有做错！杀人也好，叛国也罢，都只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已！”
苍弄淮眸光微闪，面容浮现一丝苦涩的神情：“……你说得不错。人，出生，死去，只是为了活着。但若只是如此，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对落絮而言，活着全是寄于一字，情。”
“李校尉，现时回头还来得及。”苍弄淮一脸正色道，“当年的落絮能力不够，救不了你们，但现在，却不会再袖手旁观了。四年前的那场大火就是一个警示。”
李校尉双目圆睁，震惊之色爬满了整张面容：“四年前的那场大火……我的弟弟！我的弟弟呢！？你当时既是‘香客’应该就知道那些被贩卖的孩子都去了哪儿！”
“弟弟？”苍弄淮有些讶异，面色有了些困扰。
因了记忆的局限，她对待明寺的了解并没有很深入，李校尉的资料是她核对了记忆里的情报才得出的。
安落絮在回到安将军府之时便已经到处收集情报，所有在待明寺被卖出的人都被她一一查明，只是容貌无法对上资料，而且大部分都已经四散，不知在何处作为。今日能寻得李校尉，完全是个意外之喜。
“若还活着，应该已经有十三岁了，个性倔强，不懂世故……对了，在他眼角处有一个泪痣！”李校尉根据回忆说道，他的脸上布满焦虑和期许。
当年正是为了自己的弟弟他才甘愿做一个叛国者。四年前那仇，烧光了他所有的期盼，他恨阳延国造成的这一切，从那以后，他奋不顾身参与征战，才能在四年之内战功赫赫做到现在的军阶。
“泪痣……！”苍弄淮一惊，在安落絮从西南城离开的时候，曾经和苍阁里面的人交待过一些事情，其中就有一个倔强到让她无奈的孩子，叫做毕衷，年龄和她相当。“你弟弟可单名一个‘衷’字？若没错的话，他现下在西南城，安然无恙。”毕这个姓全是后面安落絮给他们取的。
李校尉听言，男儿泪顿时爬满那张端正的脸庞。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希望见到他的弟弟了！
他的弟弟是他从襁褓时就被他带大的孩子，对于他而言，其人身安全甚至重于自己的生命！
李校尉“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来。
“安小小姐，我李进一生原只为我弟弟而活，如今得知他无事，还请安小小姐答应李进一个请求，能否帮李进找到弟弟，妥善安置？我李进愿以性命相报，万死不辞！”
苍弄淮一惊，连忙上前要将李校尉扶起来：“李校尉言重了，当初落絮从西南城回来的时候已经将你弟弟妥善安置。李校尉，落絮不需要你以性命相报，只希望你能够放弃作为月辰国卧底的身份，日后彻底为阳延国尽心尽力。”
“我……”李校尉欲言又止。
“那可不行。”
冷冽犹如深尺寒冰的声音忽然传来，令得苍弄淮和李校尉皆是瞬间浑身僵硬，汗毛皆竖。
那冷冽声音的主人，缓缓走近，逆光的轮廓。
钟离墨。
苍弄淮心下一凛，早知道他武功高强，却没想到只要刻意隐藏就会连她都难以察觉。
“千岁爷，您是跟随落絮而来的吗？”苍弄淮眸光微闪，她不确定他都听到了多少。
钟离墨的脸色本跟他的声音一样冷，然听见苍弄淮的话，他的脸色就又是更冷了几分。
他从来也没想过，眼前的小家伙竟是有着一身隐匿的好本事，方才他见她从营帐出来，便偷偷跟随，却不想，竟是几次因她隐匿踪迹而跟丢。
“……本王，一直跟随其后。”钟离墨脸皮微抽，冷声道，语气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
苍弄淮眉尖微挑，心下了然。
自己方才虽然没有发现钟离墨的气息，但自己摆脱追踪的能力显然还是让他着了道。
而这人，显然不愿承认呢……
苍弄淮有些好笑。
虽然好像全被听了去，但好在她方才所说的并没有什么不能糊弄的。
苍弄淮轻笑起来：“不知千岁爷说的‘不可’是为何？”她辛苦为他找出叛徒还将之策反，他却是要将其否定？
知道苍弄淮已经听出他的谎言，钟离墨心下虽有几分尴尬，但冷掉的脸色却是稍缓：“既是卧底，那就不是你口头说已经将他策反就能解决的，作为曾经的叛徒，他已不可能再被军营接纳，而他若不为月辰国作出功绩，想必被处决也是迟早的事。”
“千岁爷所言极是，月辰国对待卧底的心计要比别国更甚一招。其纳入一部分国土的番疆，有所谓的蛊毒之术，每一个接受任务的死士和杀手都会被种下蛊毒。一旦没有定时吃下解药，便会毒发身亡，死状惨烈。”李校尉道，似乎想起毒发的可怕，额上遍布冷汗，“中了此蛊毒之人，哪怕不是死士，也会变成死士，宁死也不愿毒发。”
“蛊毒……落絮也有耳闻，不过，蛊毒并不是不能解。”苍弄淮道，搜索起自己脑中的情报，“据落絮所知，寿王的江湖好友双绝姑娘正是绝谷的谷主双戒之女，半年前正是她和寿王一起将落絮救下，现时正在皇宫内作客。只要让她出手相助，想必蛊毒不是大碍。”
李校尉听言惊诧。
绝谷？！是那个江湖传言，生死一线间，药毒一念间的绝谷？若是那个绝谷的谷主之女，想必定能破解蛊毒！
钟离墨闻言瞳孔微缩，他倒是不知道这小家伙居然还在和他的侄儿往来。不过其确实是她的救命恩人，相见也是在所难免。
“既然军营已不能待，那不若从今往后，李校尉便从军营脱去，跟随落絮，待蛊毒解除后就让你和你弟弟重逢。如此，事情可算解决？”苍弄淮看向钟离墨，巧笑嫣兮。
钟离墨冷哼一声，她都已经做好这般打算，他还会拒绝于她不成？
钟离墨上前两步，冷声：“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李校尉茫然不知，伸出手去。
寒光闪过，苍弄淮呆了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