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步步为营
“听向穹说，安小小姐最近收了一名贴身护卫？”
颜睿落子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不知这样的护卫，安小小姐还能收纳多少？”
知道颜睿隐晦说法下的真意，苍弄淮略微垂首看着棋盘上的局面，将手中的白子落下，随即轻声道：“若能力不俗且品行良好，就见一收一，见二收双了。至于无法适应府中生活的，便是让其自行而去罢了。”
拿黑子的手在棋面上顿了顿，颜睿终于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看向一脸淡定的苍弄淮。
“安小小姐乃佛修之人，向来慈悲心肠，定是无法忍受杀生行为。”颜睿眼神尖锐，丝毫不放过苍弄淮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他缓声道，“倘若有天，安小小姐必须亲自动手以求果腹，届时，安小小姐是选择堕入饿鬼之道还是修罗之道呢？”
苍弄淮抬眼，黑玉般的眸底流光闪过，她与颜睿对视着，轻笑起来，表情淡定得没有一丝破绽可寻，她轻声回道：“修罗亦是佛，人生而为死，不外如是。”
颜睿听言，眼瞳紧然一缩。
妙答！既不否认人心的两面性，也不直接回答自己做出的选择，却是让得人无法再将之追问。
颜向穹听罢也是瞳孔微缩。
颜睿直视着苍弄淮，不过一会，又低下头去，将黑子轻轻落于棋盘：“安小小姐恐怕还不够明了自己的处境。”
苍弄淮听言眼睑略垂，定定地盯着颜睿所下的那招棋。
真不愧是棋坛泰斗，棋力果然不可小觑啊，尽管她已经小心提防，可竟然还是让他对她下出了一盘指导棋来。
唇瓣浮现笑意，苍弄淮黑玉般的眼眸熠熠生辉，光芒流泻。
既是如此，她也就不留余力了，自己费尽心思布好的局，又怎能让这样的棋路将之拆解？
苍弄淮的唇瓣弧度微扬，从自己的棋罐中拿出白子，笑道：“落絮向来知道自己的位置，也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能行何事。颜丞相不若多加关注一下周遭的情况，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言罢，将白子落下。
颜睿盯视着那颗白子，呼吸微微加重了些。
听这话，眼前的小姑娘是要他担心皇宫里的人了。
而她这一招棋下得显然是要抛却之前一再的守势，开始进攻了。
嘴角微提，颜睿笑意浮现脸庞，他的眼里有了些许期待。
总算把你逼出手了。
颜睿利落地将黑子置于白子边上，大有与之相抗衡的意思。
苍弄淮眼睛倏地一亮，桃红的唇瓣轻抿，那细细的浅笑让人无法察觉。
两人开始相互追击，颜睿的落子速度就像是完全不经大脑般迅速，而苍弄淮却是不紧不慢地出子。
不过一炷香时间，两人落子提子已是几有数量。
“颜丞相，人心之叵测，正犹如这棋盘，宛若星空浩大无穷，蕴含着无尽可能的生死劫数。”苍弄淮忽然说道，手中不过刚落下一子，就又朝棋罐而去，拿出了另一白子。
颜睿拿黑子的手僵了僵，抬眼看着神色淡然自若的苍弄淮。
“既是如此无穷无尽，又要如何勘破呢？”
说着，颜睿看也不看棋面一眼，便是将黑子落在了他方才早已想好的右下角星位。
棋盘的右下角处，那里已是两条蛟龙厮杀之处，因着颜睿这一子而下，苍弄淮的白棋已是被逼而陷入绝境之中。
盯着这颇为紧迫的一子，那在苍弄淮唇瓣边上一直若有似无的浅笑终于漾开，清灵如莲的声音自那弧度完美的桃红唇瓣溢出。
“不过‘推本天元，顺承厥意’罢了。”
说完，苍弄淮将手中捏拿已久的白子夹而落下，非凡的气势带着一股震慑的威压直扑棋面。
白子落在了天元之上。
一个眨眼，颜睿惊瞪双目，而颜向穹一个怔愣后便是惊得倒吸一口气。
那条本应被逼上绝路的白龙竟是活了！
盯着这转瞬之间扭转了乾坤的天元白子，颜睿神色不定。
“你……你竟是从那一手开始便已在做‘筋’了？”
“在那局势诡异的当下，若想要活出生天，必要出其不意。”苍弄淮淡然道。
一旁的桑季见颜向穹一副噎住的样子，就拉了拉他的袖子，问道：“怎么了？是师父赢了吗？”她见颜睿的表情怪异，便直觉是自己的师父赢了。
“你师父的棋艺可真不一般，方才爷爷受其挑衅而落的黑子，在被劫杀提走后就为其形成了一眼劫活，而那一眼劫活正正是那白子天元处，本来已被爷爷堵得无气可续的那条白龙，竟是因那劫活而存续了下来。期间相隔少说也有百来手，却仍是连接上了，这实乃妙手一招！你师父的谋略之才，果真不可小觑。”
不知是否因为惊叹于这一子的妙招，颜向穹甚至没有注意到桑季此时已是相当贴近自己。
而桑季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她向来盲目崇拜着自己的师父，这下听颜向穹夸师父，自是高兴不已，一脸兴奋地抓住了颜向穹的手臂，笑道：“桑季就知道师父不会输！桑季的师父可厉害吧？”
苍弄淮见桑季高兴地抓着颜向穹直问，心下有些讶然。
据她所知，她这徒弟可是难能跟一个男的如此亲近，今日真是破天荒了……看来这两人还颇为有戏。
苍弄淮看到颜向穹终于反应过来而一脸局促紧张的样子，不由轻笑。
“安小小姐可知道十月底的皇室秋猎比试？”
许久不出声的颜睿忽然开口问道。
听见颜睿的问话，苍弄淮转过头来，与颜睿对视，她从颜睿那充满睿智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在寻求的肯定质问，心下一凛，道：“落絮知道，颜丞相有何疑问，尽管直说便是。”
“作为摄政王未来的王妃……你可有觉悟？”颜睿的眼神已再无半点动摇，睿智深沉的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苍弄淮，一字一句问道，“此次秋猎，极可能九死一生。”
面对颜睿如此直接的生死询问，苍弄淮脸色淡定而坚毅，黑玉眼眸中坚毅的眼神灼灼如炎，也是一字一句回道：“既已决定与之共度一生，那便是生死与共。”清灵如莲的声线却是完全不容质疑的坚定语气。
听言，颜睿盯着苍弄淮半响，不知在思虑着什么，只见他倏地呼出一口气，开口道：“这局棋，是老夫……”
“这局棋，就暂且先保留吧。颜丞相若不嫌弃，待下次再和落絮继续下完它吧。”
不待颜睿将话说完，苍弄淮就将之打断了。
颜睿听言微微睁大眼睛，在看见苍弄淮饱含深意的笑脸后，颜睿的神色终是彻底软化了。
“好！这局棋，老夫就保留了！”
快意说完，颜睿对苍弄淮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的外孙能得此王妃，实乃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在颜向穹将苍弄淮和桑季送出雅厢正要将两人送下楼时，苍弄淮便让其留步了，颜向穹也不继续坚持，便是站定楼梯旁。
“安小小姐，虽说你已经下定决心，但向穹以为，安小小姐仍是过于冒险。”颜向穹并没有马上送走苍弄淮，而是脸色凝重道，“向穹并非看不起安小小姐的能力，但想必就算是墨，也定不会让你过多参与其中。”
苍弄淮注视颜向穹半响，知道颜向穹心中的顾虑，苍弄淮微叹了口气，脸上浮现略略好笑的神情。
“颜副将，你可知落絮与千岁爷的九十九局棋是以何种方式进行的？”
颜向穹微怔。
在他看来，方才的棋局虽说有一招妙手，但整体局势仍是爷爷的绝对胜机。这样的棋力理应算是与墨不相上下，可她这下问出这般问题，显然还有点什么。
想到这里，颜向穹摇了摇头。
“让先，而落絮所执，皆为白子。”
苍弄淮说完，粲然一笑，带着一脸兴奋的桑季下了楼。
桑季回忆着当初第一次试下围棋时师父给她的讲解，这让先即是在对局时，由水平略低的一方执黑先走的意思。
这么说来，师父在和那摄政王九千岁下棋时，一直都是棋力较高的一方了？
颜向穹整个人惊怔在原地。
这安落絮的棋力竟是高出墨？！
若是将这般的计谋头脑换算到天下情势上去……他这表弟可真真是得了个宝啊！
带着桑季离开西湖楼，迎着街上鼎沸的热闹人声和日光，苍弄淮露出了清莲般的浅笑。
虽说自己的棋力之所以能高于墨，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了自己沉淀着千年的棋谱传承，比墨有更多的棋路和思路。若真要转换到智力谋略的比拼，这还真没个准。
但为了让颜向穹能安心成为偏帮着自己来说服钟离墨的人，这一点小小的不算谎言的暗喻，就让她说出来叫他误会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不管是下棋，还是这天下算计，先手又如何？哪怕她天生占据后手位置，能计较的也不过是这步步为营的耐心罢了。
她要做的是将局势彻底翻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