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满室星光
“宇文熠城……”
一边如同甩不掉的尾巴似的跟在那个男人的身后,夏以沫一边决定趁热打铁,“回去之后,让我去见一见阿轩,好不好?”
“夏以沫,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贪心?”
宇文熠城脚步未停,甚至没有费心转头多看她一眼。
“好吧……”
虽然有小小的失望,但夏以沫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再刺激这个男人。毕竟,他的手中掌握着司徒陵轩的生杀予夺大权。如今他好不容易才答应对阿轩不那么折磨,她应该知足。
至于以后如何,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
心思一定,不再多想,夏以沫小跑着跟上了男人的步伐。
放下了心结,直到此时此刻,两个人方才像是真正的游客一般,享受着眼下这花灯十里、夺目光华的美景。
月色如洗,花灯璀璨,此时此刻,当真是美景良辰。
…………
宽敞的马车里,温暖而舒适,小几上的紫铜熏炉里吐着淡淡的柳岚香,若有若无,笼在半密闭的空间里,似绕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夏以沫有些拘谨般的坐着,不时偷眼去看对面的男人。好吧,这样两人同处一室的感觉,实在太尴尬了,也太诡异了。
先前在街上又逛了大半天,还是不见宇文烨华与上官翎雪的身影,夏以沫却渐渐感到有些凉意。
大抵是见她觉得冷,那个宇文熠城竟然主动提出回马车等他们……虽然说这话的男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夏以沫还是觉得心口处乍然有些暖暖的……
想到这儿,夏以沫但觉一颗心,又是不自觉的一跳。
不能再想了。
“不知道齐墨大哥和俪妃娘娘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为了赶走脑海里那些有些不着调的想法,夏以沫随手抓到一个问题就开口问道。
宇文熠城眸色幽深的望了她一眼。
夏以沫一颗心,立时提了提。如同心虚一般。
好在男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
“孤都不担心他们,你一直耿耿于怀做什么?”
夏以沫瞅着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想到先前宇文烨华与上官翎雪之间别有深意般的对话,不禁有些疑惑……面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没有察觉他们之间的不妥呢?还是根本不在意?又或者只是她自己想多了?
夏以沫想着,若是她张口问面前这个男人,他会怎么说?
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宇文熠城……”
女子犹豫着,小心翼翼的开口,“齐墨大哥先前说的,他喜欢的那个女子……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流离的光线,从车窗外透进来,照在宇文熠城清俊的面容上,投下一簇一簇晦暗的阴影,遮住了男人脸上的一切表情。
夏以沫听到他冷清而疏淡的嗓音,在略显抑压的车厢里响起,说的是:
“七弟他从来没有向孤提起过那个女子的名字……”
说这话的男人,看起来如同只是在诉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夏以沫却是心口蓦然一跳。
显然,男人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能让她满意。
夏以沫试探性的又开口问道,“那齐墨大哥他……”
话音未落,便被宇文熠城闲闲打了断,“孤今日不想再从你的口中,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
夏以沫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
好吧,她才答应了要听他的话,若是他第一次要求她做的事,她就反驳的话,那么无疑又是一场风波。
这个时候,夏以沫可不想忤逆他。况且,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不想她问有关宇文烨华的事情是吧?那她就不问。
可是,两个人这样一言不发,大眼瞪小眼的待在这半密闭的空间里,实在暧昧的紧啊……
思前想后,犹豫了许久,夏以沫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那个……宇文熠城,要不然说说你的事情吧……”
他不许她提别的男人的名字,问他的事情,总可以吧?
而且,她也的确很好奇在这个男人身上曾经到底都发生过些什么,让他变得像今天这样冷酷、残忍而且讨厌……以及如同谜一般,让人捉摸不定?
“孤的事情?”
宇文熠城却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问起自己的事情,一时之间也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是呀……”
夏以沫解释道,“类似于你小时候的事情啊,或者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之类的……”
对面的男人,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却是长久的沉默。一双讳莫如深的寒眸,映着窗外流离的光影,像是夜色下一汪波光粼粼的幽深湖泊。
夏以沫的心,不知为何,就是微微一动。
就当她以为自己等不到男人的回答了的时候,宇文熠城低沉而清冽的声线,却在一片静谧之中,缓缓响起:
“小时候的我,并不讨父皇的欢心……”
凄冷月色,透过厚重的石青帷帘布照进来,将男人清俊的一张面容,笼的半明半灭。
车厢里温暖如春。夏以沫静静的听着面前的男人,语意平缓而低沉的讲述着他所有的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欢喜的、痛苦的、喜欢的、讨厌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了住。世间其他所有的人与事,仿佛都在这一刻渐渐的远去、飘渺、模糊。
宇文熠城收了声。身畔的女子,不知何时,已静悄悄的睡着了。她柔软的脸颊,无知无觉的靠在他的肩上,轻浅而温热的呼吸,一丝一丝吹拂在他的脖颈,痒痒的,如同一根柔软的羽毛,在轻轻骚动着他一般,一直漾进他的心底。
她睡的那样的熟,清丽的脸容,再没有了平日对着他之时的愤怒与怨恨,安静的似一个孝子。就仿佛此刻的她,对他,充满依赖与信任一般。
宇文熠城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轻抚上女子白皙清透的面容。她光洁的肌肤,柔软、温润、而且真实。
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忽而如闪电一般划过一抹奇异的感觉。
指尖似烫了烫,微微酥麻,沿着女子精致的轮廓,宇文熠城如同描摹着她的模样一般,在她脸容上,轻轻游走。
满心欢心的掀开车帘的上官翎雪,触目所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冲到唇边的一句“陛下”,就那样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噎的她面色都是惨白。
随后而来的宇文烨华,唇角凉薄,缓缓绽开一抹浅笑。
惟有那甜睡如幼童的女子,一无所觉,在这一刻,全无心事的沉于梦乡,不知人间几何。
奔驰的马车,在静默的夜色里,轰鸣的向着皇宫驶去,踏碎了一地寒霜似的幽冷月光。
夜凉如水。
…………
元夕过后,不久便是立春。但漫长的冬季,像是留恋不舍一般,迟迟不肯离去,天气依旧冷的叫人心悸。
自从那夜从宫外回来之后,缀锦阁里倒算是一片太平。虽然被那向婉儿与芳嫔等人来无理取闹过一番,但被夏以沫四两拨千斤的打发了之后,倒也不见再来挑衅。
而缀锦阁里,更是吃穿用度,样样不缺,日子过得不知几逍遥快活。
只是,偶尔想到元夕之夜发生的一切,夏以沫有时候会不自禁的怀疑,究竟那一切是不是真的……
说起来,自从那夜回到皇宫之后,那个宇文熠城便没有再来找过她。当然,不是说夏以沫想见到他,但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有某种隐隐的不安,就像是害怕眼下的这种平静,维持不了多久了一般。
对未知的未来,人总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夏以沫有些纠结,不知自己是应该像现在这样继续鸵鸟一般窝在这缀锦阁里,还是主动去找那宇文熠城……他不是说过,要替她寻回司徒陵轩送给她的那一对白玉镯子吗?
虽然对此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但这诚然会是一个去见他的好理由……
夏以沫犹豫着。
“小姐……”
柔香不知何时进了来。
夏以沫望向跟在她后面的那个太监打扮模样的人……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此人应该是一直在宇文熠城身边服侍的大总管太监王喜吧?
他怎么会来缀锦阁?
“小姐,这位王公公说,有事要见你……”
柔香解释道。
夏以沫望向他。
“给夏姑娘请安了……”
赔笑着上前行了一礼,那王喜毕恭毕敬的开口道:“奴才是奉陛下之命,来给姑娘送几样东西的……”
使了使眼色,一旁的小太监,立马捧着两个盒子上了前。
“打开……”
大总管吩咐道。
黄花梨木透雕的妆匣,旋即被打了开来……
夏以沫望着躺在盒子里的一对白玉绞丝套镯,面上难掩的惊喜。
“小姐,这不是陛下送你的镯子吗?……”
一旁的翠微,也显然忍不住的欢喜,“看来已经找回来了,太好了……”
夏以沫不由的伸出手去,将妆匣里的镯子取了出来,清一色的羊脂白玉,温润雅致,最为难得的是,这两只镯子俱是一样的成色纹路,端的是上等的珍品美玉。
夏以沫欣喜的想要往腕上戴的手势,却在这个时候,微微僵了僵。
“小姐,怎么了?”
眼见着自家小姐,突然神色有异,一旁的翠微,不由疑惑的开口问道。
“没什么……”
敛了面色,夏以沫轻轻将手中的白玉绞丝套镯,状若不经意的又放回了妆匣里,然后望向一旁另一个小太监手中捧着的一个大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被询问的王喜,掩不住的满脸邀功般的喜气,向着小太监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将盒子打开……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片流光溢彩。
翠微忍不住低声惊呼道,“是走马灯……”
此时此刻,暮色四合,房间里还没有点灯,流转的走马灯,将略有些昏暗的房间,照的朦胧而璀璨。
夏以沫望着这一刹那,星光满室,流光飞舞,心内忽而闪过阵阵的空白,就像是一颗心在唱着歌,不成调的,说不出是欢喜,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
她想起来,元夕之夜,那时她与那宇文熠城漫无目的的走在花灯锦簇的十里长街上,她忽而看到一盏极漂亮的走马灯,就像此时此刻这盏一样,打开的刹那,仿佛一瞬间将整个夜空的繁星都点亮了一般的美好……
只不过可惜的时,当她扑过去想要将它买下的时候,已经有一对年轻的夫妻,先于他们一步付了钱……
那时的她,一定掩也掩不住的失落与恋恋不舍吧?
是因为这个,所以,那个男人才送了她这么一盏走马灯吗?
是这样吗?
除了这个解释,夏以沫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要送她喜欢的东西?
他为什么要将她弄丢了的这对白玉镯子,千方百计的“找”回来……
夏以沫不知道。
或者她心底并不敢去触碰那一个答案。或者连她自己都不相信,那个猜测会是真正的答案吧?
东西已经送到,王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告退,柔香与翠微也下去准备晚膳了,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夏以沫一个人。
吹熄了蜡烛,趴在桌上,夏以沫静静的望着这满室星光、流光飞舞……
只觉心中雀跃,似喜似悲,说不出来的滋味。
…………
“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到茫茫夜色里,伫立在御书房门口的那道单薄的身影,宇文熠城脚步微微一顿。
看到他,一张白皙的小脸早已被冻得通红的女子,却是唇瓣微漾,莞尔一笑,“我在等你……”
自然的如同寻常人家里妻子在等待晚归的丈夫。
“这么晚了,找孤有什么事?”
将她让进御书房,坐定,宇文熠城淡淡开口道。
“我听说,你今晚上有许多奏折要批……”
一边解释着,夏以沫伸出手去一边将乌木透雕的食盒打了开来,“所以,我带了些点心给你当夜宵……”
宇文熠城看到她取点心的手势,宽大的衣袖下露出的一小截纤细白皙的皓腕上,一对白玉绞丝套镯在清脆作响。
男人眸色深了深。
似察觉到他的视线,夏以沫有些不自在的将衣袖往下扯了扯。
宇文熠城没有说什么,转眸,望向摆在面前的一小碟点心,问道:
“这是什么?”
“山药枣泥糕啊……”
夏以沫理所当然的道。
“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这山药枣泥糕,所以,我亲手做的……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一边说着,夏以沫一边兴匆匆的将碟子推到男人的面前。
听到她说是自己亲手做的,宇文熠城一双清眸,不自觉的闪了闪,旋即落在了摆在自己眼前的这一碟奇形怪状的山药枣泥糕上。
“难怪这么难看……”
男人语声淡淡,仿佛不以为然。
“什么呀?”
夏以沫自是不满,“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虽然样子不太好看,但是一样很好吃啊,你不能因为它们长得难看,就觉得不好吃……”
这可是她千辛万苦跟着柔香他们学了一整天,才做出来的,面前的这个男人,还真是不识好歹。
“尝过才有发言权……喏……”
不由分说的夹起一块山药枣泥糕,放到男人面前的碟子上,夏以沫充满期待的望向对面的宇文熠城。
瞥了她一眼,男人最终提起了筷子……
夏以沫有些紧张的望着他,眼瞅着他咬了一口,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好吃吗?”
如同一个亟待得到表扬的孝子。
口中的山药枣泥糕,软糯而清甜,如一股热流一般,轻轻滑过宇文熠城的喉头,就像是小时候,娘亲做给他的味道……
自从娘亲死后,他已许久不可感受过这种“甜”的滋味。
他亦不需要。
“怎么样?好吃吗?”
夏以沫望着他停住的筷子,有些紧张的又问了一遍。
“太甜了……”
男人语声极低,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听他这样说,夏以沫难掩的失望。好吧,任谁辛辛苦苦、满心期待的做出一堆美食,却只得到这样的评价,也会失望的……
“怎么会太甜了呢?……”
夏以沫犹不甘心,自顾自的从碟子里拿起一块点心,塞进了自己嘴里又尝了尝,“不会啊,我觉得刚刚好啊……宇文熠城,你太挑剔了……”
女子最后得到结论。
“算了,你不喜欢吃的话,我拿回去……”
说话间,夏以沫果真将桌上的山药枣泥糕收拾起来,反正柔香和翠微他们才不会嫌弃她的手艺呢,他不吃,她带回去给她们吃,自己吃……
“放下……”
宇文熠城却淡声开口道。
“为什么?”
夏以沫不解,“你不是不喜欢吗?留在你这里,也是浪费……”
一边说着,一边便要继续收拾。
“既送给了孤……”
男人清贵而华丽的声线,却沉沉响起,“便是孤的东西……就算孤不喜欢,也不会留给别人……”
说这番话的宇文熠城,冷峻脸容,面无表情。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夏以沫却是手势一顿。暗自腹诽了几句他的变态,却没有再试图将面前的山药枣泥糕再收回。
偌大的御书房里,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为什么无缘无故做糕点给我吃?”
许久,宇文熠城方才不经意般的开口道。
“呃,我是来多谢你送我的走马灯的……”
语声一顿,夏以沫轻声道,“还有,你送我的这对白玉绞丝镯子……”